第268章
一小簇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来人下马屈膝半跪,禀道:
“殿下, 敦煌郡城门关闭, 全城戒严已三日,无人能出入。承义公主带着数千人马,三日前已往长安去了。”
风沙滚滚,李曜眯起了眼。
他来晚了一步。
她定是在三日前出城的那队人马里。李氏将她带走挟持, 以她之名发动兵谏, 往长安逼宫。
他前世守了一辈子的秘密,今生的百般谋算,都落了空。
李曜绞动马缰, 缓缓在腕上勒紧,青筋自手背蜿蜒暴起,如臂走游龙。
昔年流落在西域的吴王遗孤, 始终是皇位上悬着的一柄利剑。因事关皇位正统,他的父皇为了江山稳固, 未免夜长梦多,不惜一切要将那遗孤找出来,杀死。
父皇收复西域的初心, 便是找到吴王遗孤, 永绝后患。
前世, 他最先找到了她,他认定这是上天的缘分。
他费劲心机将她从西域带回长安, 安置在宫中,掩盖这个秘密。以天子之权,想要予她一世安稳荣华,却岂料一次一次事与愿违。
他一直记得他忍痛下令封禁明霞宫时,那道血红的宫门在他和她之间合拢。
他在外头,她在里面。
越来越小的罅隙间,她想要奔出来却被一旁的内侍制住,跪在地上声嘶力竭朝他哭喊,连连唤他陛下,说她知错了,说她不想被关在宫里。
而他只是背过身,銮驾起,消失在闭阖的宫门外。
只因在李氏重提旧案,声称吴王遗孤尚在人世之后,朝野震荡,逆党蠢蠢欲动。心腹都劝他,吴王遗孤一日不除,朝中一日难安,纷纷以死相谏,要他将她杀之后快,斩草除根。
可他要保她,除幽禁看守之外,再别无他法。
她自此与他一步步离心,恨他入骨,连一面都不愿让他见,最后逃出宫外,在雷音寺被人一箭害死。
今日,哪怕重活一世,她也不肯原谅他,一次次逃离他的身边。
直到她重病在身,才肯为了交易瞒着他,答应和他成亲。
他想着,只要带她回长安,定能治好她。她会是他的皇后,他会弥补前世对她的亏欠。
当他以为可以和她再续前缘之时,她又被人劫走,以致于他功亏一篑,让她成为了李氏手中的工具。
待他调集兵力,千里奔袭,从高昌赶至玉门关,人已走了三日了。
这一世,他还是没能护得了她。
李曜闭上了眼。
好像这是对他前世所为的惩罚。她永远都在离他而去,而他,永远都只差一步。
“去长安。”李曜沉吟良久,忽然睁开眼。
“殿下……”亲卫一惊,犹豫道,“探子来报,京畿几名藩王已悄然动兵,不日便会赶到长安与李氏会和。以我们目前的兵力,不足以和那几路人马抗衡……”
他们的殿下之前拒绝了陇西贵族的嫁女之请,前后皆无援兵。即便他们兵强马壮,能征善战,要匹敌数以十倍的兵马,亦是难事。
李曜劲臂一扬,亲卫便噤了声。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应是在此处切断敌军后路,养蓄精锐。
他和他的人本就不在长安,身在西域,坐山观虎斗,看诸位皇子兵荒马乱,待硝烟散尽,多败俱伤,他再回长安收割,才是上上之策。
可他不能放弃今生和她最后和好的机会。
他是大梁皇子,未来的皇帝,只有他可以去救下她。
只要此局未了,他还不算落败。她仍会是他的。
李曜眸光灼灼,一缕微茫的执念如荒草中燃起的星火,刹那燎原。
敦煌郡,官驿。
洛朝露从巨大的疼痛中惊醒,周身冷汗淋漓,鬓发黏湿,心头狂跳。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迷雾里来回转桓碰壁。四面都是高高的宫墙,透着暗暗的血色,一眼望不到头。
她踽踽独行,望见洛襄的背影就在前方,她趔趄追去,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
他始终没有回头,最后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大雾之中。
洛朝露醒来的时候,大片的泪沾湿了衾枕,微弱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
又一阵剧痛袭来。
她痛得意识模糊,挣扎着想要从榻上起身。
一只清癯干瘦的手抬起她的臂,按回来了衾被之中。
朝露抬眸。朦胧的眼帘中,看到一张耄耋老者的脸。他坐在她榻前,正在将一根极细的针刺入她的脊骨。
“姑娘莫慌。就好了,就好了啊。”他温声道。
朝露估摸,那便是来救治她的汉医了。不是说在长安吗,如何来了敦煌郡。
她痛得快要昏死过去,面上是纸一般的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红印子,刺破皮肉。
“死不了,死不了……”老者似是在安慰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姑娘是草原上的儿女,生命力顽强,不会轻易死去。只消在忍一忍,忍一忍……”
见她疼到咬破了嘴唇,鲜血溢满煞白的唇瓣。老者熟稔地拿出一块锦帕,让她咬在口中,以免再咬破舌头。
老者轻摇羽扇,晃了晃头:
“姑娘别怕,老朽从前,连喝了断魂酒的孕妇都救活过。当时那胡女身怀六甲却身中剧毒,老朽硬是用针灸催产,将那女婴提前生了出来,活蹦乱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