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今日又讲起了诱敌之术,头头是道。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变了很多。
他自小护着的露珠儿,不是畏首畏尾,而是长大了。
待她说完,洛枭平静地凝视着她,道:
“这些手段,都是那和尚教你的?”
朝露没想到他又提起洛襄。她瞥了一眼,看不出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是否有杀机隐伏。
她回想了一下,洛襄其实甚少教她这些。
她是与扮作昭明的昭月一道守城之时,发现她为了击退北匈的进攻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
昭月身材高挑却瘦弱,艰难地撑起了昭明沉重的甲胄。她虽不能单打独斗靠武力,手中克制敌军的阴诡伎俩却层出不穷。这是翻烂了多少兵书,经历多少次实战才悟出的手段。
朝露跟着她用兵守城,自叹不如。
要是她在乌兹王庭的时候像昭月那么厉害,或许洛枭就不必为了救她而生死不明,归来满身是伤,余生如遭酷刑。
她静静望着近在眼前的洛枭,心中涌动着一股沉沉的热流。
这一趟高昌之行,她找回了阔别已久的三哥。可昭月若是知道她的王兄昭明已阵亡,该有多伤心。
朝露晃了晃他的小臂,巴巴地仰起脸,笑道:
“这些手段,我也是想三哥早些收兵,一道回到乌兹去嘛。”
闻言,洛枭低头一笑,没有再质疑,不动声色地答应了她所谓的计谋。
他心底自是知道,她不过是想留下那些人的命罢了。
她的愿望,他从来没有不满足的。从前如是,当下亦如是。
洛枭望着她欢天喜地离去的背影,独自在案前把玩着手中的鸽血石。
光线在指间折射,黑沉沉的眸映着烛火,明昧不定。
露珠儿,说到和三哥像从前那样,你犹豫了。
……
夜风微寒,洛枭垂落的衣袍散开,吹去夏日的躁意。灯烛渐暗,军报从手中滑落在地,浓黑的睫毛覆上渐渐闭阖的眼帘。
洛枭数夜往来奔波,此刻身子稍弛,乏累涌上,可他仍不得放松,半倚在一方胡榻上随手翻阅着几本军报。
不知不觉陷入浅眠之中。
“大王!”
洛枭惊醒睁眼,望见亲卫入帐疾声禀道:
“朝露姑娘病了!”
……
洛朝露望着帐中围了一圈的军医,眼观鼻,鼻观心,面上有几分尴尬。
她本来只想装作不适,干呕几声,好去流民中找个女子来侍奉,借此打掩护脱身。
不成想,还真吐出一口血来。
军医大多乃族中巫医,看不出她有什么毛病,口中咒语,念念有词,一并烧了几张符纸,搞得帐中乌烟瘴气,火星子乱飞。
洛枭面上阴沉得像是要落雨,叹气道:
“这几日,你就在榻上躺着,好生歇息。我找个人来照顾你。”
“军营里都是男人,怎么照顾我?”朝露不悦地抿了抿唇,瞪大双眸睨他一眼。
“是三哥考虑不周。”洛枭稍加思索,令道,“去那群流民里找个干净点的姑娘来,入帐照顾她。”
朝露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咳几声。
这便是她的李代桃僵之计了。
有侍女在她帐中伪装成她,她便能换个身份,装作流民回到高昌王城去。
用流民攻城那一日,到时候洛枭也会随军亲征,不会来到她帐中发觉那侍女不是她。
等洛枭回营,她早就进入王城了。
朝露在心底一步一步谋划着,血腥的涩意仍在喉间唇齿流离盘桓,她不由皱了皱眉。
那日在李曜的营中,她也吐过一次血,而后还晕了过去。彼时,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奔波劳累过度。
朝露望着毡毯上缓慢干涸的血迹,若有所思。
攻城这一日。
朝露换了一身流民的粗布麻衣,以破烂的裹巾覆面,顺利地躲在人潮之中。
城门迟迟不开,她柔声劝慰濒临崩溃的民众。
她心中万分笃信,洛襄不会见死不救。
“滴答滴答——”
细密的雨珠落下,转瞬成了瓢泼大雨。
雨声越来越大,几乎铺天盖地,加剧了躁动与不安。
直到有人发觉,那不是雨声。
听到背后暴烈的马蹄声之时,王城脚下的数百流民仓皇回头。
北匈骑兵团巨大的黑影已在天际处腾空显现,如同弥漫的雾气一般庞然逼近,仿佛无处不在。
震天撼地的马蹄声伴随着箭矢的破空声,夹杂在嘈杂的雨声中,越来越明晰。
人群中骤然起了骚动。
慌不择路,乱作一团。若从城楼上看,黑压压的人群像是一头庞大的困兽,在狭隘且坚硬的城门口乱撞,企图求生。
年老无力的须臾间就被踩踏在地上,年轻力壮的试图踩着众人的躯体攀上城墙。一束天光自女墙的雉堞照下,朦胧中恍若一线生机。
所有人似是看到了唯一的生路,纷纷以身下之人为踏脚石,前仆后继。求生的本能令人失去了心智,以他人的尸骸为梯,这一处城墙角成了弱肉强食的丛林。
朝露刚扶起身侧怀抱婴孩的大婶,转瞬又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到在地。
暴雨如注,将沙地泡成一滩滩泥潭。朝露肩头胸脯浸在泥泞里,艰难地扬起头,连呼吸都要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