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暗夜无边。耳边的滴答滴答,不知是檐下未尽的雨水,还是经夜不绝的更漏声。
衣衫松垮的洛朝露,平卧于花砖上,任由凉意侵袭周身,一双空茫的眼盯着穹顶的般若花藻井。
盘好的发髻解散开来,那支固定的宝石簪子被她握在掌中,簪尖的血痕已然凝结。
外头的风雨似是停了,那老鸨仓皇逃逸时喑哑的嗓音都已随风消散了。
可她为什么还在下坠?像一片落英在半空中打着旋儿,迟迟没有坠地的实感。
朝露缓慢地爬起身,只着单衣打开了门。
巡逻的重重卫兵把守着她的寝宫,她多走一步都受限。她便干脆坐于阶前。
夜凉如水,天光熹微。
许久只觉胸前袖口湿了一大片,她原以为是露水,低头仔细一看却发现是自己温热的泪水。
朝露兀自笑了一笑,泠泠的目光泛着冷意。偏过头,却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狐裘大氅。
回身一望,一眼看到为她披衣的男人,朝露一时愣在那里。
她一夜黯淡的眼底一点一点燃起了星火。
第12章 利用(新)
风雨稍歇,积了一夜的雨水自卷草雕纹的檐边一点一点滴下,落入阶前。
“滴滴答答——”
在沉寂的夜里,像是落了满地的呢喃细语。
满面泪痕的朝露倏然莞尔一笑。
若说重来一世有什么好处,就是她知道每一个人的未来。
就像此时,这位闷声不响为她披了一件衣的小侍卫,会是将来追随李曜征战西域的大将军邹云。
她微微仰首,不禁多看一眼面前的男人。
这个时候的邹云将军,分明只是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少年,一身绛衣银甲,已有宽肩窄腰的精壮身形。
到底是胡人与梁人的混种,虽是胡人的身材,却是汉地男子清秀的面貌。
这个时候,他已在乌兹王庭当禁军了么,升得可真快呢。
想当初,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身着不合身的粗麻衣衫,袖口脚口都要短几寸。他当时不过是在她宫中的一个马奴,因将她的心爱之马养得极好,广通马性,熟知马相,是可造之材,被她随意指给了父王,自此编入乌兹王庭禁军,进而一步步提拔成了侍卫长,掌王庭内外。
后来,李曜染指乌兹,剑指西域,他慧眼识人,将邹云纳入麾下。于是,这个混种少年,成了李曜一路征战的“活舆图”。
李曜御极称帝后,邹云以收复西域的无上军功成为皇帝肱骨,本是位极人臣,却在最后与国师一道领兵救她出宫。
在她死后,以李曜的雷霆手段,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她才隐约觉得,这个总是跟在国师身后默默不语的少年将军,对她有着独一份的心意呀。
前世,她辜负了这份心意。
可今生,她又要利用这份心意了。
朝露拢了拢身上的雪氅,慢悠悠地站起来,歪了歪头,不发一言地凝视着眼前皮肤黝黑的少年。
看她笑中带泪望着自己,邹云不由揉紧了手中不敢递上去的丝帕,一颗心也跟着被揪住了。
“朝露谢过邹云将军。”
她竟记得他的名字!邹云猛然抬头,却又想到,可他分明还不是将军呢……
“这皮毛是微臣亲手猎得的,殿下放心,我从未穿过的……”邹云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区区马奴,怎配穿这身雪氅,可他也不知,花了几月军禄去裁缝处制成这衣,自己不穿又是要献给谁呢。
她却似是毫不在意,紧紧裹着他的雪氅沿着石阶漫步。
“邹将军你看,我腿好多了,可以让我在这庭中骑一会儿马吗?”朝露眨了眨眼,望着垂头不语的男人。
她的腿未伤前,常瞒着母亲与三哥去塞外荒原纵马,一天一夜才兴尽而归。自腿伤后,卧病在榻,已许久未骑马了,也许久未见过他了。
可马,是她与他的联结,今日必要派上用处的。
“我不出这宫廷,定不会让将军为难的。”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被幽禁在此,骑马还是可以的吧?”
邹云此时心中在想的却不是宫规和军规。
他知道她为了不再跳舞,折断了腿。
她的舞,那一夜在宴上,他也偷偷跑过去看了一场。无法言喻的感觉,他只觉在战场上被敌人架着刀都不似这般的心惊肉跳,之后更是夜夜梦里都是她的舞姿。
“邹云将军?”耳边传来她的轻声细语。
邹云回过神来,默默叫属下把她的马牵入庭中。
朝露展颜一笑,抚摸着马鬃。
此马毛色黑中带红,鬃毛浓密,蹄毛泛白,有如踏雪。是北匈王族才能驱使的马种,是三哥洛枭特来去北匈替她寻来的高山马种雪云驹,她宝贝得不得了。
作为西域土生土长的女子,朝露骑射皆精,弓马娴熟,都是她三哥洛枭自小手把手教的。父王曾赞她的骑射,称比之他的亲兵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哪怕养好了腿,后来入了宫,李曜素来不喜她的胡人做派,她便与弓马无缘了。
朝露一扯缰绳,纵身一跃,便骑上了马。
邹云伸出的双臂本想要扶她的,此刻滞在半空,迅速地收了回去,转而默默为马匹收了收马辔,将缰绳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