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朝露一把推开檀木梳,回身蹙眉道:
“阿母说得这是什么话?如今,连阿母也要来逼我吗?”
母亲掰正她的头,直直对着铜镜,仍旧有条不紊地为她理着散乱的发,梳子卡至打结处时,拉扯头皮,痛得朝露咧了咧嘴。
“这世上,女子只有依附男子,方可立足。如今有王上在,方可予我们母女俩庇护,若是他失了势,你那些叔伯,只会变本加厉对付我们。”
“啪啦”一声,朝露将梳子重重砸在妆台上,起身摇了摇头。
“阿母此言差矣。”她深吸一口气,道,“女子若是靠嫁人谋取后半生的幸福,那女子的命运,岂不是永远掌握在所嫁之人的手中?”
前世,她嫁给李曜,万千荣宠系于他一身,她的所言所行,一切都要以他的喜怒为准则。
身为后妃,容要端庄,行要得体。不得再骑马射猎,不得再说胡语,更不得妒他宠幸其他嫔妃……
只有死,才随心所欲了一次。
这样的日子,她绝不要再重来一回了。
话音刚落,朝露又被母亲硬生生按回了妆奁凳前,听她泣诉道:
“阿母命苦,十四岁沦为戴罪之身,去国离乡,来到这腥膻之地嫁给你父王,如今又被迫二嫁你叔父。我一汉人,在这西域异族立足,何其不易?那佛子当众斥王上杀兄娶嫂,阿母也为千夫所指,被骂为不伦,更是连大门都不敢出,何至于此啊!”
“如今你叔父视他为眼中钉,我们母女俩日子哪会好过?你叔父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方才阿母真是怕呀,怕他一冲动就要杀了你了,我的心肝肉啊……”
朝露心中既是厌烦又是惊恐,咽喉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一般窒涩不已。
前世,母亲也如此劝过她,她当时唯唯诺诺,乖乖照做,怎么就没有听出话中之意?
生她养她的母亲,畏惧人言,不堪谴责,也要用她这身皮囊,堵住悠悠众口,求得那新王庇护啊。
叔父是威逼,是利诱;她的母亲,更是四两拨千斤,那朱唇所吐之言,字字句句,像是细细密密的针似的,一根根扎在她身上。
母亲一手拢着她的一绺发辫盘成髻,另一只手握着一支血红的宝石簪子,在她手中华光流转。
正是朝露前日握在手中,想要刺破脸的那一支。
尖利的簪头将她盘起的发髻一下子刺穿,将方才如云如水的青丝一把牢牢固定在头顶。
朝露想要逃,双肩却被手肘牢牢按住,望着铜镜里的美人妆发既成。
“为何这几日都未有得手?他不肯要你吗?”
朝露垂眸不去看铜镜里令人惧怕的美人,指甲几欲攥破掌心,道:
“他佛心坚定,是不会区区女色破戒的。阿母,你不必白费心思了。”
铜镜里的母亲冷笑一声,灵巧的手指将她鬓边的碎发勾去耳后:
“色授魂与。女子以色授之,男子才会神魂颠倒。你还是处子,许是不懂其中门道,我召个人来教你。”
“阿母!……”
朝露惊起,大门再度紧闭,门外传来母亲重重的叹息声:
“好好学,我去求王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多时,一个体态丰腴的碧罗裙女子被带了进来。半老徐娘,细眉挑目,口脂嫣红,鬓边散出一缕碎发,脂粉无不是勾栏曲水的风尘之气。
朝露认得此人,和秋叶她们喝酒时见过的。
是仙乐阁的妓。
她扭着身子走来的时候,朝露后退一步,发觉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你敢?……”
那女子拂了拂碎发,眼睛眯成一道缝,皮笑肉不笑道:
“奴家奉命调-教,没有什么使不得的。你阿母可说了,何时学好了,殿下才能出这门呢。”
“殿下金枝玉叶,不懂男人的喜好。这男人呐,就喜欢你勾着他。”那徐娘丹蔻半褪不红不白的手指捏了捏她身,鸟喙般的长指甲挑开她的衣襟,一面啧啧称奇道,“这身腰,真乃不可多得的尤物,谁见了不欢喜?”
朝露浑身泛起一阵战栗,紧紧闭着眼,恍若眼前面对着一道深渊,狂风在身间呼啸而过,拖不起她不断下坠的身。
徐娘绞着帕子捂嘴嗤嗤地笑,宝贝似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指予她道:
“这个姿态,奴家可是从佛经里看来的,也算是‘因材施教’了。写着是什么双身金刚曼荼罗,说什么以欲制欲。你看你看,菩萨都要双-修,更何况一个和尚,怎么忍得住不贪你这色。”
“要这般扭,才勾人……”徐娘照着册子,扶着她的腰,推着她继续坠落,“这小衣呀,半松半紧,小荷才露尖尖角,最让人着迷……”
这般伎俩,她前世入宫前亦学过不少的。色授魂与,心愉于侧。既换得了盛宠,也换来了最后一箭穿心的赐死。
这一世能有什么不一样?先是被逼色-诱佛子,再被卖给李曜,一生沦为刀俎下的鱼肉,重蹈覆辙,不得自由。
如此重过一生,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朝露麻木地任人摆布,心头却想着一个人。
洛襄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刑狱受着折磨?
今夜如此,她和他是不是也算患难与共,相濡以沫了呢?
……
殿外连绵的大雨仿佛仍在下。雨声似乎掩盖住了一切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