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孤独的王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冰影脸颊绯红,媚眼如丝的注视着怒而拔剑的张丹丰,纤细的手指在案桌上打着节拍,自顾自的吟唱了一首《赠卫八处士》。
一曲终了,迷离的眼神里透露出忧伤的孤独,显得有些让人意乱情迷。
一时间,屋子里因为张丹丰拔剑而引发的紧张气氛,慢慢的缓了下来。
张丹丰不太懂这诗词的含义,却看懂了冰影眼里的孤独。
为什么她会说那华夏七子的故事?
天下太平并不是每个人的心愿。总会有那么一些想要一统江湖的好战分子,不愿意过那平平淡淡的生活。
或许她是对的,天山派如果没有了生死符,七十二岛三十六峰的各门各派,便都会为了当大佬,争得头破血流。
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这塞外的普通老百姓。
“天山派并非愿意当塞外的王,只因这王,我天山派一日不做,这塞外便是烽火连天,永无宁日。”
冰影满眼悲怜的看着张丹丰,她从来没有朋友,一个朋友都没有,她有的只是师父对她的期盼,还有她对师门的承诺。
如果非要说孤独的冰影有朋友,张丹丰算是第一个吧,唯一的一个了。
冰影把倒扣过来的琉璃酒杯,又翻了过来,满上了一杯酒。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冰影把酒递过去给张丹丰,她温柔的看着他,无视他手里握着的那杀人如麻的逆鳞剑。
张丹丰的眼神闪烁起来,他害怕面对冰影的眼睛。
冰影那充满了孤独的眼神告诉他,她冰影,也不想当那天山派的掌门,她也不想掌握那生死符,她也想能够像他那样,可以浪迹天涯,可以自由自在。
她一个弱女子,她也不想背上那千古骂名!
“我,我不知道。”张丹丰收起了逆鳞剑,慌乱中接过冰影酒杯的手,微微的颤抖。
不经她人苦,莫劝她人善!
张丹丰曾经跟慕容雪枕梦归他们,在桃花岛闲聊时,谈论过秦始皇一统天下的对与错。
最终的结论是,秦皇是对的,是伟大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七国在纷乱中永无休止的混战,不如长痛不如短痛,一统而天下太平。
天山派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张丹丰带着一个鼓鼓的皮囊,御剑往江南而去,皮囊里有生死符的解药。
塞外的风光,渐渐地抛在了脑后,可是那冰影的眼神,张丹丰难以忘怀,那是一种他能理解的孤独,只有身同感受过的人,才能够理解的孤独。
他能理解冰影的不舍,可是他本是局外人,这塞外之地,本不是他的江湖。
张丹丰御剑飞行在上空,他不再忌讳脚下的平民惊为天人的对他膜拜。
端午将至,为了慕容雪和桃殷,他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终于在端午前夕,张丹丰回来了。
夏天的船坞生机勃勃,遍地的野花盛开着,像是在等着张丹丰归来。
阳光下慕容雪正带着桃殷在菜园里挖地,两人带着草帽,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身布衣,都是乡下村姑的打扮。
远远地,张丹丰挥起双手大喊,“嗨,我回来了。”
慕容雪和桃殷,丢下锄头,欢快的向他跑过来,叫着喊着,光着脚丫······。
三人相拥在一起,感受着那久违的人间烟火气,那个家的感觉!
冰影在最后分别时,才终于跟张丹丰说了一个秘密。
每一个修炼生死符的人,都能免疫生死符之毒。
生死符的解药,就是生死符修炼者的血。
塞外那么多的人中了生死符,受制于天山派的挟制。如果知道彻底解除生死符的解药是冰影的血,那么这冰影,怕是必死无疑的吧!
“这天山派掌门冰影,也挺可怜的。”柳树底下,小小年纪的桃殷,也懂得了悲天悯人。
“那冰影,真是女中豪杰。”慕容雪望向张丹丰,真后悔没有一起去塞外,去见见那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女,那天山派掌门冰影。
单从冰影愿意对张丹丰说出这个秘密,足以见到冰影对张丹丰的信任。
人会说谎骗人,但是,剑不会。
只有把生命交给了自己的剑的人,才能够领会到,那人剑合一的默契,才能够听得到那剑的心声。
船坞非久留之地,张丹丰带着慕容雪和桃殷,慢悠悠的去那昆仑山。
他们要去那天外江湖,张丹丰要带她们一起去看一看,他的那些九黎遗民部落的朋友,看一看这四年来,那曾经的天外江湖。
天外江湖才是修仙者的归宿,张丹丰要带着慕容雪和桃殷,突破那筑基期,一起结丹飞升,奔向那更遥远的天外天江湖。
张丹丰还记得,北风道士师父说过的,人间不值得,那天外天,才是他们的归宿。
时逢战乱,连年饥荒,官道上流离失所的难民成群结队,都说南方有吃的,能活下去。
可是那半壁江山的天下,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
张丹丰又想起那岚烟姐姐的鹿死谁手来,逐鹿中原,无论那鹿死在谁的手,这鹿,终究都是死定了。
这鹿,就是普通小老百姓的命运吗?
张丹丰仰首望天,天空很蓝,这蓝蓝的天空,并不能感受到民间的疾苦。
阳光晃花了张丹丰的眼睛,张丹丰仿佛又看见了天空中,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耳边又传来了那遥远空灵的声音:天地之法,执行不殆。每一把剑,都有他的使命····。
走在前方的慕容雪停下了,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的人群。
一群叫花子围着一个灶台边,手里拿着破碗,等着施粥。
灶台下一个满身衣服破烂,污垢不堪的男子,正趴在地上添柴火。
煮粥的是一个补丁叠着补丁衣服的女子,那女子面容憔悴,却也不失一身英气。
慕容雪认得,那是曾经慕容山庄的侍女小青。
爱屋及乌。
慕容山庄毕竟是曾经收养自己的家门,慕容雪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看到昔日的同门,没来由的鼻子一酸,沙子里进了眼睛。
粥终于好了,一群叫花子踊跃欢呼着排起了长队。
那生火的男子也从灶台下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神情端庄的把双手背在身后,被烟火熏得黑一块红一块的脸上,写满了心满意足。
那侍女小青放下了粥勺,转过身用衣袖为那男子擦去脸上的斑垢。
那男子竟然也有一张棱角分明,清秀俊朗的脸。
那男子,正是那在天外天罗浮城,吓得疯掉了的慕容峥。
每一个分到粥的叫花子,都端着那赖以活命的稀粥,鞠躬着对着那侍女小青和慕容峥,千恩万谢。
那慕容峥对着一众叫花子,也频频点头回礼,满脸志在意得,嘴里喃喃自语:爱民如子,皇恩浩荡·····。
桃殷红着眼,默默地看着,她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可最后,也还是没有拔出那手里的短剑。
桃殷默默地解下了背上的盘缠和干粮,悄无声息的放进了那空空的粥桶里。
张丹丰拉了慕容雪的手,三人安静的从人群中走过,再回头时,只见那些吃完了粥的难民,竟感恩戴德的跪在了地上,有磕头的,有哽咽着说观世音菩萨的。
那慕容峥笑容可掬的伸着两手,做那众卿家平身的姿势。
可能他也吃不饱,他也是一身破烂衣裳,可是他真的很满足,很快乐。
慕容峥身旁那侍女小青,就那样安静的站立在慕容峥的身旁,看着慕容峥很满足快乐的样子,她也在笑,很开心很幸福的笑。
可是张丹丰三人都看的很清楚,阳光下,她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