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4逼反豪强
可是自雁门之战毁容之后,儿子却越发的深沉,父子俩之间也开始慢慢有了距离。他的脸不再英俊,人也不再活力,甚至从他身上感觉不到年青,那双深沉的眼睛,充满苍桑,父子相视之时,总会让他有种陌生的感觉。
可是现在,他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水。他的明亮而深邃的眼睛中,藏着几多深远的忧虑!这种真诚的目光,他已经许久未从儿子眼中见过,甚至他越来越习惯儿子眼中那伪装的眼神。
“何以如此?”李渊皱眉道,言语间不无疼爱与怜惜。“父王!”李世民“扑通”跪在李渊面前,“今军中人心惶惶,流言蜚语相传,如一意坚定军心,进战可克,后退则军心消散,兵马会散啊!军士们散于前,四周这么多敌人乘于后。到时候身死兵败,天地之间,无以援救,后悔都来不及啊!怎么能不悲伤?”
李渊一时顿悟,原来只是先有了裴寂他们一样的担忧,忧思太深,其他的意见都听不进去了。却差点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他一意想着回太原坚守,却不曾想过,如果将士们眼看着不能前进,反而退守。必然人心惶惶,都道再无胜算。
这乱世之中,聚兵容易,散兵也易。真的流言一起,军心一散。到时只怕兵马还未回到太原,就已经逃的差不多了。没了这乱世中倚之为根本的兵马,他又拿什么来守太原。又拿什么来谋翻身,只怕前脚退入太原,后面就会有人将他们父子首级砍了,拿去献降了。
“可是军令已下,军队都开始撤退了,如何是好?”一向稳健的李渊,此时在爱子面前也不掩饰内心的慌乱。“右军都还没有动,左军虽然已经出发,也还没走远,让我去追。”
李渊看着李世民,的确,这个少年已经长大,能够为自己解难分忧了。“就算能追回来,可面对杨暕与王世充的七万兵马,我们又有几分胜算?到时如果不能击败他们,又有何用呢?”李渊还是有些忧虑,说到底,他并不是一员马上战将,他长的是帝王心术,缺的却是这般的沙场谋略。
虽然自己有八万人马,杨暕与王玄应两人的兵马加起来也只有七万,可他依然没有多少信心,语气中充满忧虑。“父亲,我河东军铠甲精良,何惧杨王二部。更何况此二人并不统属,只要我们用兵得当,即可各个击破。破此二部,我等到时挥兵直攻潼关,关中可得。”
看到儿子充满信心的样子,李渊露出欣慰笑容:去吧,我派人通知你大哥一起去。”李世民得令,迫不及待地告辞而去。这一刻,云渐渐散去,霍邑空旷的夜空,也仿佛清新了许多。李渊的心渐渐平静,并且踏实了许多。
而李世民,一匹骏马奔驰在月夜的路上,内心虽翻江倒海,他明白自己的根基就是李唐。他与父亲一体,只要李唐强大了,他才有未来。沙场百战,他如何看不出父亲的想法。他无法同意那般如乌龟一样的缩在太原城中,一日日的等死。就算要败,他也要轰轰烈烈的争一把,哪怕战死,也无怨无悔。
在这一点上,他的内心一直认同韩成的观念。如果当年韩成在辽东时,看到高句丽的大军,就此退缩,退入新城中死守。那又如何会有后来的辽东大捷,又如何会有后来的平定高句丽,又如何会有现在的韩破军?
他欣赏韩成这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信念,也一直把他当作了自己的信条。不到最后一刻,他永远不会放弃。哪怕前面挡着的是韩破军的辽东军,就是死,他也要率兵冲锋杀过去,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
两天后,太原军粮运到。而下了许久的河东第一场雪,也终于停了下来,一大早,天空一轮红日当空,暖暖的阳光照在积雪之上,更添几分娇艳,整个军中听士气也回升了一些。随即,李渊下令,全军杀猪宰羊,分发美酒,人人饱餐痛饮一顿,第二日再次整军出发。
八万大军经临汾,下绛郡,到达河东郡的西北角上黄河边龙门。李渊大军刚到龙门,已经占据了河东郡的杨暕立即率五万大军缓缓向北推进,最后到达龙门,五万大军与李渊的八万大军,在黄河与汾水河的入河口上游二十里,隔汾河对峙。隔着汾河,两支兵马遥相对峙,旌旗招展之间,大战一触即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封建时代,身为大一统王朝皇帝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可事实上,汉末起,这句话已经渐渐变了味。
特别是自西晋灭亡,中原就陷入了长达数百年的分裂之中。分裂,战乱,混乱的年代,也开始渐渐产生了世家。“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王谢”不是指一个人,而是指两个姓氏:王和谢。
王家和谢家就是晋朝时世家大族中的集大成者,而其中最为光辉耀眼的两个人物王导、谢安,都曾做到了宰相之职,把持朝政几十年。“王与马,共天下”,以至于普通老百姓只知道有王谢,而不知道有皇室。可见,世家大族权力之大、势力之可怕。
世家大族最初往往是起源于“家庭”。一开始的时候,家庭非常小,只有几个人,但是经过若干代的繁衍生息,这种原本很小的家庭慢慢变的庞大起来,而且聚集在一起居住,形成了一个一个的“族”。
此时的“族”,还不能算是世家大族,还仅仅是具有了雏形。接着,由于战争或者其它因素,这个“族”中出现了许多杰出的栋梁之才,进入国家权力层,把持国家重要职位。而这些部分人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大力吸收本族之人进入国家政权,长久下来,整个国家政权中就充斥着该族的人。
于是,世家大族就形成了。特别是在晋末南北朝时代,世家发展越来越强大。如北朝的东西魏、北周、北齐、大隋,南朝的宋齐梁陈,这一个个的王朝,最后几乎都是倒在了世家中中更强大的门阀手中。当门阀势力达到顶点无人可制时。往往他们就篡前朝自立。
几百年的南北朝王朝交替莫不如此。在晋末南北朝时代,在地方上,他们占有大量田地和奴婢,施行“庄园”制经济发展方式,而且每个庄园里都有自己的武装,少则几百,多则上万,成为名副其实的独立王国。
而庄园主就如同是皇帝,对庄园里的事务具有绝对的权威。网高品质更新而更狠的是,他们竟然不用交税。收入完全归自己所有。在政治上,这群人制订了各色各样、花样繁多的有利于自己的政策和法律。
最为臭名昭著的就是“世袭制”。不但爵位世袭,就是军职,刺史等文武官职也通通都能世袭。东晋时期,世家大族发展到了鼎盛时期。出现了传统四大家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到了南方,则有王、谢、朱、张、顾、陆等大姓。
由于常年战乱,一部分家族逐渐衰落了,而另一部分家族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兴盛起来。到了南北朝时期。北方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洗礼,很多世家大族为避战乱都跑到了南方,与南方的土著大族融合。
就这样,北方的世家大族势力逐渐衰落了。而南方要相对和平稳定一些,所以对于世家大族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再加上南朝的几个政权都对他们特别的优待,因此南方的世家大族不仅没有衰落,反而更加兴盛。
而且由于这些世家大族都是一个个的王国。和中央政权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利益往来。所以。他们内心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国家观念,很少关注国家大事。也正因为有这种心理,当年隋朝进攻南陈,他们表现冷漠,真正做到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在这群人眼里,任何政权都是一样的,都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只要能保证自己的政治和经济特权就行了。所谓盛极必衰,任何事物都一样。世家到了隋朝统一了南北之后。也开始不可避免的衰弱。
杨坚本身也是门阀出身,篡位建朝。当然对于这些同样的门阀世家十分警惕,特别是灭了陈朝之后,他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与隋朝统治集团关陇集团没什么关系的江南世家。
杨坚的做法很简单,先是出台许多严厉政策,将这些高高在上多年的世家逼反了一大半。然后早等候好的军队开到南方,凡造反的通通干掉。一番血腥清洗之后。江南世家死伤无数,老实了。
这个时候,杨坚打完了大棒,又开始给甜枣。对剩余的世家进行安抚,把本来过于严厉的政策。又修改了许多。哪此几番变动,江南的世家势力已经被灭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全都老实了。
坐在殿中,韩成安静的听着调查司对河北的世家大族、地主豪强,大型寺庙道观的监视报告。听到李忘生没有感情的语气告诉他,如果再不对世家豪强们进行安抚,这些河北的世家豪强、甚至原先的官僚们,就有可能会在近期作乱之时,韩成非但没有半点惊讶之色。相反的,听到世家们终于沉不住气,开始不断的在串连,密谋之时,他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
“殿下,调查司已经掌握了大半分正密谋串连的世家、豪强、及原官员们的名单。另外,河北有不少大寺庙也有些隐隐燥动,目前我们已经派出了大量人手监视他们。我请求出去警察司出动人马抓捕他们,不然,再等下去,只怕到时乱势一起,会控制不住。”
调查司的对内监察权很大,所有人都在他们的监察范围之内,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不过相应的,他们只有监视督察权,却没有抓捕、审讯权。不过他们得到了什么证据,他们也无权抓人,必须上报,最后由警察司根本他们的证据抓捕、审讯。
韩成摇了摇头,淡然道,“人手如有不够,我可以给你手令,让宪兵司与破军讲武堂的学员中抽调人手给你,增加监察力量。但是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打草惊蛇。”李忘生目光中有些疑惑,但依然没有半分犹豫的点头:“属于遵命!”
“好,随时把监察情况向我汇报既可,去吧。”“属下告退!”等李忘生走后,韩成嘴角的微笑已经变成了一丝残酷的冷笑。这次向世家豪强们平价买粮,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事实上,自韩成进入河北之后,他就已经一直在打这些世家豪强们的主意了。辽东是平定了高句丽后由移民与一些原住民组成,这个才只有几年时间的广大地方,还没有世家豪强的出现。所以辽东军当初对辽东的管理与统治十分顺手,但是入了河北之后,他却敏感的查觉,河北虽然归顺于他,他也调动任何了各地的新官职。
但是那些世家豪强,却十分的强大,隐隐有土皇帝的感觉。他们兼并土地,拥有大量的田庄,甚至隐匿了大量的佃农。既减少了朝廷税收,又隐匿了人口,更兼他们有钱有粮有人,更有武器器械,完全就是动乱隐患。韩成当然不允许这群人的存在,可要是强来,却也不行。
思来想去,最后韩成干脆借助这次借粮,准备直接把这些人逼反,到时就和当年杨坚一样。先逼反,再狠狠的镇压。等到把大部份世家豪强消灭之后,再来安抚,如此一来,世家豪强可除,地方可重归朝廷。而他,不但可以借着平乱,师出有名,也能把这些世家豪强的庄园土地奴仆通通收回。
甚至最后,地方的百姓还不会有人同情那些世家豪强,站到他们那一边去。就如春秋战国时晋国有位国君对付他弟弟一般,明明恨他弟弟入骨,可却是从来有求必应,最后把弟弟养的野心再难填平,引得他走上谋反之乱,然后国君名正言顺,仁至义尽的把他弟弟杀了。还赢得上下称赞,人人说他仁至义尽。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就是韩成的计划,引蛇出洞,最后再来一招雷霆万钧,再最后,扔两棵甜枣,即铲除了世家豪强,又不失民心,一举数得。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河北世家豪强们跳起来表演了。北方连续下了几场雪之后,大业十一年也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按照朝廷颁发的诏书,过完这个寒冷的腊月,明年朝廷就要改元共和,是为共和元年。对于百姓来说,改元不改元倒没多大关系,但是看到多灾多难的大业终于要过去,百姓们还是心头感到一阵轻松。
大业终于远去,虽然共和这个年号他们并不太明白,不过也有穷经文士,向人解释说,共和始于周朝。道西周之时,周历王暴虐侈傲,宠幸佞臣,滥杀无辜。国人对厉王不满,“谤王”。
而周历王却让人监视全国,有谤王者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句名言就是大臣召穆公的劝谏。厉王仍不听。经过三年﹐国人愤而起义﹐攻袭厉王﹐厉王出逃。厉王出奔后﹐由大臣召穆公﹑周定公同行政﹐号为共和。共和元年﹐为中国古史有确切纪年之始。
共和十四年﹐至周历王死,太子继位才改元。也有人说,因周王逃后,国家是由诸侯所推之共伯和代天子事,所以年号共和。不论是召穆公与周定公的共和执政,还是共伯和的代天子事,都是以臣代天子执政。于是河北诸多文人,都暗中猜测,朝廷改元共和,定然也是因自己代天子行事。
而且立共和为年号,无疑是向天下隐晦的宣示着这一点。不过大业也罢,共和也好,百姓却也是管不了这些。眼看已经到了腊月,一年一度的春节就要来临,虽然说这一年百姓的生活依然水深火热,但是河北的百姓比起往年来,却是又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
特别是自韩王入关以来,迎太子继位,建北京朝廷。平定河北乱局,剿灭各地盗匪,地方官府重新恢复,百姓们也终于不必四处流离。再没有人饿死在道边田野,也没有人在冻死寒夜。不但如此,经过这段时间的忙活,河北北部的这些百姓们,人人都重又回到了乡里,重新均田分地,那实打实的田地到手,虽然还是一片荒芜,等着来年的耕种,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有了地,就有了一切。
虽然朝廷还在打仗,可却不再强拉他们从军,也不再来收缴他们最后的一点粮食,强拉他们去运粮服徭役。虽然听说朝廷也缺粮,可是天天都能吃到混搭着野菜鱼虾的稀饭充饥,每天晚上在寒夜中,能睡在重新搭建起来的小屋中过夜,这对他们来说,生活重又充满了奔头,菜色的面庞上,展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