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日常（一）
高涯送完张仁后，回到家里，他与两个同学本来是昨天值的夜班，今天早上接到了报警，几人正好就过去看了看。
年轻人嘛，想创出一片天地，自然好好努力，加倍工作，派出所的其他老民警也乐见于此，机会本来就该多留给年轻人，自己这些老人抢什么风头，安安心心休息休息也挺好，更何况还是高涯这样背景不潜的年轻人。
是以高涯才在今天早上出警，遇到的张仁，本来就一天一夜没睡，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小伙子，正常情况肯定是直接呼呼大睡了，可高涯却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觉。
脑袋里满是张仁快速奔跑的画面，和他把车子掀翻的场景，这对于几个年轻人来说，冲击真的很大。
折腾了一会，看了看时间，晚上8点多了，估计张仁也应该已经到了那几个监室了吧，刚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铃铃铃”的电话铃响起。
高涯拿起床上的彩屏手机，看了看电话，是座机打来的，前几个数字代表了他妈妈以前的看守所，他对这个电话号码很熟悉，赶紧坐直身体，接通电话。
“喂，我是高涯，哪位？”
“小高，我是郑洁，叫张仁的家伙，是不是你安排进来的？”电话里传出了悦耳的女性声音，不过明显语气有些冲。
高涯皱了下眉头，“是姐啊，是呀，张仁是我送进去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这家伙刚进来，还没到自己监室呢，就把三名囚犯给打伤了，其中两个还是重伤！怎么回事？这种人，你怎么可以徇私照顾！”
高涯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不过郑洁的语气让他也有点不舒服，什么就我徇私了……
郑洁是他师祖老郑民警的侄女，老郑弟弟的小闺女，比他大个几岁，老郑是光棍一条狼，平时很喜爱这个侄女，拿她当亲闺女看，所以串门时候，高涯与郑洁也是时常往来。
心底里，高涯并不喜欢这个姑娘，因为郑洁太过傲慢了，可能也是因为在看守所里总对着囚犯，而且老郑的三个徒弟又都混得不错的原因。
像他的大徒弟，已经调到了京城里当了京官，而自己得妈妈也在燕西市的监狱里，当了二把手，最小的徒弟，小王叔，虽然现在还是看守所里的主任，可听说也是很有希望成为下一届所长的存在。
这让郑洁对人，总是鼻孔朝天，颐指气使，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所有人都欠他好几万块钱一样，还受不得一点气。
当然，这在看守所里面倒也没什么，那些人渣囚犯，你不狠，也镇不住他们，但出了看守所，得转换转换态度吧，郑洁就总是转换不过来。
串门时候，总是一副大小姐驾到的样子。
高涯调了下心态，说道：“姐，你可别乱说，我什么时候徇私了，这件事我会上报的，张仁有些特殊，你不知道情况，先别下定论。”
那边电话里，传出了“哼”的一声，“总之，那个张仁这样可不行，今天比较晚了，我要下班了，明天再说！如果他明天要还是这样，别说我不给你面子！”
“嘟嘟嘟……”
“姐，你先……”高涯一句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了挂机的嘟嘟声，高涯拿着手机，僵在那，等了会后，无奈的也是冷冷“哼”了一声，把手机摔到床上。
随后他躺在那，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是不安稳，生怕张仁又惹出什么麻烦，或是什么麻烦惹到张仁身上，把他逼急了！
叹了口气，坐直身体，终于还是拿起了手机。
“喂，爸，你方便不？”
“嗯，是这样，我今天出警遇到了一个人，必须和您说一下情况，是这样……”
“嗯，我肯定，当时我们三个人呢……”
“我的两个同学，李春生和袁川，电话是……”
“好，爸，那你给解决一下，我这可真不是徇私，要不，你跟老妈也说一声，别让那个姓郑的女人耍小脾气，对谁都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我对她可没兴趣，躲都来不急呢！那娘们什么玩意……你可别给我瞎撮合，乱点鸳鸯谱！要不我让你老高家绝后！”
“哎呀，知道，知道了，真啰嗦！挂了，白白……”
放下电话，高涯才终于舒服的出了一口长气，总感觉这事一直憋着，心里不舒服，反正他跟他爹说了，至于后面怎么样，信不信的，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不过听老爸的口气，居然没有不信的意思，这让他虽然放心了心，可难免有一些奇怪。
按说这种事，不应该是无稽之谈吗？摇了摇头，随便吧，蒙上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电话的另一边，是一个身材结实，个子不高的中年人，他在办公室里，旁边还有几个虎背熊腰的男子，都穿着特警的服装，这人到不像其他人一样拥有庞大的腰围，看起来是那种短小精干的类型。
他沉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那想了想，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时间，晚上8点30左右，先用手机给李春生和袁川都打了一遍电话，等了一会后，才最终拿起了桌子上的红色座机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
“喂，老家伙，有个事跟你说说……”
“嗯，情况基本就是这样，你也知道，我对这类人不太熟悉，你比较擅长，人现在就在枣儿庄看守所里，后面的事情……”
“知道，知道，哈哈，那我就不管了，以后他要真是好苗子，你得给我儿子说句好话，我儿子以后高升还指着你呢。”
“什么，你这老家伙，当初要不是我爹……”
“嘟嘟嘟……”中年人听到里面的忙音，拿着电话听筒，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放下电话，搓了搓脸，把面上表情一收，继续保持威严的沉着脸，走出办公室，对着外面的小伙子们，招了招手，来到会议桌前，说了句：“继续开会”。
虽然仍然是一副面沉似水的模样，可眼角却还是时不时的闪出一丝笑意。
……………………
“叮、叮、叮”
一阵暴躁的电铃划破寂静的长空。
早上六点钟，起床铃响，楼道里，有人开始招呼大家起床，是巡查的自由犯，也是两人，却不是昨天的光头和宽脸。
“起来啦，起来啦！都起来！”两名自由犯，气沉丹田，宛如古代的打更人，一边敲着铁门，一边对里面吼着。
囚犯们则一个个面容憔悴，毫无血色，陆陆续续醒来，每个人都仍打着呵欠，看地出，他们是多么不愿意从梦里醒来啊。
张仁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坐直身体。
看到自己这间屋子的囚犯们都一个个起身，换上囚服，陆陆续续的到了桌子前，坐下来发呆。
其中几人也和张仁示意性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下招呼。
一会时间，两名叫早的自由犯走到最深处的区域，把张仁监室的门打开。
其中一人走进屋子，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先作了一圈螺旋揖，随后和桌子前的几人打起招呼。
屋子里算上张仁此时一共是六人，那名囚犯看到张仁这个新人，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明显一愣，心里暗想，这家伙笑什么，难到是生活上骤然大变，疯了吗？心可真大。
暗自腹诽了一翻后，他一边说话，一边忙乱的给大家叠起被子，张仁看到另一名自由犯则在旁边的监室里伺候，情景与这屋内大体相同。
“这位大哥，您怎么称呼。”
自由犯弓着腰，一边把一床被子叠成豆腐块儿，一边说着，被子棱角分明。
看到这囚犯手上动作快速，三下五除二，软趴趴的被子在他如意幻魔手之下，竟然化腐朽为神奇，成了方方正正的样子，关键那手上的动作熟练到让人窒息，张仁也是啧啧称奇。
边看边嘴里回了句，“我叫张仁，你怎么称呼？”
“哦哦，仁哥叫我老烟就成……”老烟此时已经快速叠完一床被子，换到了另一个床上，冲着张仁呲牙笑了一下。
这老烟果然是抽烟太多，裂开的嘴里，满口的黄牙老渍，关键门牙还少了一枚牙齿，镶嵌了一颗大金牙，再加上他一副三孙子的模样，年纪不小，皱纹很多，这一笑，脸上如同菊花一般，难免就让人觉得此人形象猥琐，不免心生鄙夷。
不过张仁到没觉得怎么样，废土小镇里，由于酸雨、缺水、营养不良等问题的困扰，如老烟这种的形象，在小镇的中老年群体里，已经算是相貌堂堂，帅的一匹了……
冲着老烟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仁哥，你是昨天晚上新到的吧，定案了么？因为啥事进来的？”
“算是定了吧，好像要呆三十天，具体说我是什么袭警之类，我也不太懂……”张仁对老烟说道。
“袭、袭警！哦哦，仁哥厉害……”老烟慌忙说了一句。
其他在桌子前的囚犯们也听到了这话，则都纷纷皱眉起来，有些不太明白，袭警这种小罪，怎么会放到这里，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目光集中到那名身材微胖的囚犯身上，那犯人笑了笑，伸着脖子，转头对张仁说道：
“小伙子，我叫刘钢，你要不嫌弃，我岁数比你大，托个大，叫我钢哥就成，你是怎么进到这个牢房的？”
张仁皱了皱眉，这人什么鬼，还不认识呢，就让自己叫他哥，脑子有包吗？
而且刚刚不是说了原因嘛……
见张仁皱眉，没有说话，刘钢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摆了摆手，“哈哈，倒是我着急了……这里面住久了，难免脑子不好使了，别在意，别在意。”
他转头冲老烟说了一句，“老烟，从今天起，帮这位小兄弟也整理床铺吧，他那份钱，我出了！算是给小兄弟赔罪啦！唐突了！唐突了！”
最后一句是与张仁说的，刘钢笑起来很是诚恳，让人如沐春风。
张仁看了刘钢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无功不受禄，钢哥不必这样。”
虽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不过这里面的人和事，他还没闹明白，没了解清楚，这种小恩惠，还是不接的好，刚才几个人交换眼神，他也见到了，谁知道这几个人憋着什么屁呢。
不理会刘钢有些尴尬的表情，张仁转头问老烟。
“老烟，这么说你来这边叠被子是还要收费的了？我第一次进来，你给我讲讲，都有什么规矩？”
老烟对这里面的人可都不敢得罪，别看张仁年纪小，谁知道什么背景呢？他连忙将手里的被子放下，很是恭敬的对张仁说道。
“是是，仁哥，是这样，我和‘马屁’两个人是这二栋的自由犯，平常时候没事会帮这几间牢房里的大哥们干点杂物，赚点外快，包括叠叠被子、打扫打扫卫生、打打洗脸水，打打饭什么的这些。”
张仁点了点头，明白了这跑腿使唤的工作，又问道：“哦，那什么是自由犯？”
“自由犯呀，自由犯就是跟我们一样，可以在牢房到羁押办公室这两个区域里自由走动，平常里，帮管教跑跑腿，干干活什么的，我们这几人一般都是服刑时间不太长，很快就能出去的，而且咱们对看守所里方方面面都比较了解，所以管教们才给我们安排这样的差事。”
张仁摸了摸下巴，暗想这自由犯倒是不错，可以随意走动，比一直待在屋子里强，他倒不是觉得屋子里不好，看旁边几个人都有书看，如果真是一直在这看些书，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他也觉得不错。
不过他昨天刚刚发现了手掌疤痕上的秘密，很想研究研究，这手掌到底对血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故此心痒难耐的很，他觉的，得想办法当个自由犯才好，不然怎么试呢。
虽说也可以直接‘打爆’此监室里的几人，但人家毕竟没惹自己，自己还真下不去手，如若真这么做了，也辜负了高涯那几个家伙的好意了，不是么？
更何况，这样做，完全就是取死之道，在哪个世界也活不长久，张仁对这方面还是看的很清的。
“嗯，那你们做这些杂物怎么个收费法？贵不？”
老烟一听，脸上皱纹缩成一团，开心得犹如一朵灿烂盛开的菊花，呲牙笑了笑，金灿灿的大门牙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谈不上，谈不上，仁哥，都是诸位大哥关照而已，赚点小钱而已，小人可不敢贪心的，不贵不贵，只要这个数……”
老烟一面说，一面对张仁伸出了手掌，比划了一下四根手指，一副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样子。
给其他几人可都是一天5块，见这张仁年轻的很，好像还挺沉稳冷静，而且上来直奔主题，这让他很有好感！
关键他没多久就要出去了，有心拿下这单生意，也不在意其他几个大哥怎么说了，直接把5块降到了4块！这监室一共6个人，在算上另外的监室，一天能收入将近七八十元！蹲看守所都能创收！而且比外面收入还多，他都不想走了！
可没办法，该出去还是要出去的，心想多干一单是一单吧！自己真是机智的小精灵！
张仁看完点点头，对老烟一笑，淡淡地说道：“哦，这么贵，算了，老烟，你忙你的吧……”
老烟的笑容逐渐僵硬……
我说什么了？怎么就贵了！这都是市场价呀，我还出血大甩卖了！这中间是不是有些误会？您住在这个房间里，不至于差这点钱吧，我说的只是每天4块而已唉，您是不是想成了4万或40万！
关键您要觉得贵，可以跟我砍砍价呀，咋一下就给堵死了，诶！也怪自己，瞎特么比划什么，直接口头说就得了，装什么高深！有心想要回转一句，发现张仁已经转过头去，自己叠起被子了……
老烟一张老脸顿时愁的不行，诶，生意没做上，看了看其他几个大哥对自己的眼神也不怎么友善了，这还得罪了长期的大客户！真是……
黑着脸，老烟叠完被子拿着盆子就要出去，见张仁叠的那个被子虽然也是豆腐，但绝对能称得上是豆腐渣中的渣子，烂豆腐中的烂货，不由得暗探一声，这位小兄弟还不知道这牢房中的规矩呀，算了算了！
老烟放下盆子，来到张仁的床上重新叠了起来，没两秒就把烂豆腐整成了豆腐块，还跟张仁说到：
“仁哥，您这样叠是会被管教骂的，被子必须要叠成豆腐块，不然一会管教检查时候，您可就有罪受了，我去给几个大哥打洗脸水，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张仁见老烟给自己叠完被子，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嗯，你不错，行，你带我去吧……”
说完就拿着自己领的塑料盆，同老烟一同走出了监室，往楼道把头的水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