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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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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辞雁和慕春遥彻底和好了。

    慕春遥放下心来,睡觉都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夏末秋初,气候时热时凉,那一天空气中就带着微微的暑热,她只把一层薄被盖在腰间,两只手半握成拳,放松地搭在枕边,窗户没有关,微风偶尔吹进来,吹过少女的发梢,而她一直没有醒。

    苏德躺在房顶上,单手枕着头看天,夜空深邃,繁星像一颗颗眼睛,一眨一眨审视着尘事,在这么高的山上,靠近星星的地方,天穹好像把他包围了。

    北泽的星空要更璀璨一些。

    他悠闲地比较着,突然想到等带她到了北泽,一定要和她一起看看一望无际的大,上的星星。

    心脏忽而又钝痛起来,他想着,没事的,只是暂时让她受一下委屈,让她假意答应,等他拿到父王的王诏,获得自由,就救她出来。

    他是这么计划的,可其实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甚至连一半也没有。

    他一个人,要怎么敌得过整个王族?

    他想起来白天和慕春遥师父居辞雁的对话,她问他时,他只胡乱诌诌了两句就过去了,事情又哪有那么简单……

    ——“我会假称体内尚有余毒,需要北泽的解药来彻底清楚,届时,她定愿随你去。”

    ——“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害她?”

    “你不会。”居辞雁嘴角牵动,却无半分笑意,他很笃定,这个北泽少年,不会伤害他的小安。

    居辞雁看得出来他对慕春遥的情意,只是也许身在此山中。

    苏德无谓地吹了声口哨,眼带几分玩味:“你可知我接近她有自己的目的?”

    居辞雁向来坚定,眼底生出几分寒意,语调却很平淡:“伤害她你会后悔。”

    他的话像是某种预言,苏德听进去了,血液瞬间凝滞。

    “好。”苏德说。

    其实他这个字,只是在回应居辞雁要他带她走的请求,后面的,他可不能保证。

    居辞雁当然也知道他这个“好”字背后的意味,然而他只是笑而不语。

    他知道她的魅力,看着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却有着超乎常人的魅力,旁人一旦陷入,只会越陷越深,他确信这个北泽人脱不了身。

    他在布一盘棋,棋手只他一人,苏德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千军万马,都只为在他死后,她能被护得一世安宁。

    苏德又在山上待了几日,直到七月秋会降至,他打算下山了,慕春遥自然也是要下山的。

    她其实早就想走了,早点把解药拿回来,居辞雁体内余毒复发的可能性就小一分,可他非说:不急,不急,等逛了秋会再动身。

    逛秋会做什么?她问他时,他又不说话了。

    慕春遥便想:师父该是想她去月老庙求个好姻缘,可她现在对男女之事全无兴趣,总觉得,嫁人离她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不如,替他求一个?

    下山路上,苏德看慕春遥一路在笑,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逗她:“想在秋会上觅得个好郎君?”

    慕春遥白他一眼,轻轻一蹦抬手扯下一串树叶,拿在手里赶着沿路嗡嗡乱飞的小虫。

    “我在想……哈哈,替师父求个好姻缘,这样我就有师母了!”

    苏德在心里腹诽:你师父,恐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抢过慕春遥手中的树枝,一阵乱舞:“我帮你赶虫子。”

    话音未落,唰唰往慕春遥头顶一阵乱扫,把她原本整齐的头发给扫得炸了毛。

    慕春遥知道他是故意的,跳起来追着他打:“我先打死你这只卷毛虫!”

    一路打打闹闹到了山下,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便是秋会。

    秋会是逢安特有的活动,一年一度,专于七月七日当天举行,各式商贩会在那天聚在逢安长街贩卖一些具有七夕特色的商品,男男女女都会前往月老庙祈福、与爱侣相会。

    苏德让慕春遥穿上男装,又往她脸上锅灰杂屑乱抹一通,他抱怨道:“你师父不知怎么想的,明知我们被人追杀,还让你去逛秋会……要不我们跑吧?”

    “不要!”慕春遥断然拒绝,她还没逛过秋会呢,挺想去看看,而且,她还得去替师父求个好姻缘,任重道远呐……

    “师父只知道我被人追,他还以为那些人是我以前的家人派来找我的。”慕春遥说,“他要是知道他们想杀我,估计从此就不肯放我下山来了。”

    “那倒未必。”

    苏德这话意味深长,慕春遥也懒得去深究背后的意味。

    她系上破旧的斗篷和黑色面纱,配上凌乱的头发和暗淡无光的皮肤……嗯,够丑!她满意地点点头:“这下应该认不出了。”

    从夏天到秋天,贺承霄走了两个月,终于抵达了逢安。

    恰逢秋会,街市人来人往,他身处这热闹中,觉得又安定又茫然,他不知道从何找起。

    思量着寻人问问,却有一队官兵急急冲撞开人群,有小兵敲锣打鼓呐喊:“寻得柔惠公主者,赏黄金万两!家田百亩!”

    他凝神望去,这队人的打扮像是地方官府穿着,心里衬度:朝廷也得到消息开始找她了吗?

    不,他一定要比他们快一步,是死是活,他都不会再让她再回那如同囚笼的燕南城。

    官兵打马疾驰,沿途不时有百姓被冲撞,他旁边有一乞丐,眼看就要被撞得跌倒在地,他一把将他扶住。

    又看那乞丐双目无神,胡乱摸索,便将他带到了安全地带。

    “碗!我的石碗!”乞丐痛苦地呼叫着。

    贺承霄便又去为他将那残破的石碗捡起,放到他手里,转身欲走,却被抓住不放。

    “我好饿,给我点吃的,给我点吃的……”乞丐又凄惨地叫着。

    他便把昨天没舍得吃剩的半个饼递给乞丐,却被一把打掉在地上。

    “我好饿,我好饿……”乞丐还在叫着,甚至上手在他身上一阵乱摸,摸出来五个铜钱,是他身上仅存的财物。

    乞丐还不甚满意,眼底却又举起了光,轻蔑地看着他:“就这么点?”

    贺承霄这才明白他是在装瞎,方才他看他年迈老态、双目失明,想着自己若是动手可算欺凌弱者,便由得他乱来……

    现下他也懒得和他计较了,他弯腰,捡起饼,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淡淡道:“你留着吧。”

    乞丐笑了起来,不知怎的又讲起了规矩:“我也不能白拿你的铜钱吧?”

    贺承霄想:他不是乞丐吗?

    那乞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拐杖在身旁的石头上敲了敲:“老夫今天心情好,不想当乞丐。”

    以钱换物?

    “……”贺承霄道,“我什么都不要。”

    “你一定会用得着。”那乞丐倒是颇有自信,从怀里摸出两条姻缘带,红底上鎏金烫着鸳鸯。

    他不由分说地塞给贺承霄,然后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艰难而又潇洒,贺承霄看着他的背影,他在唱:“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贺承霄又看了看手中的丝带,他不信这些,可因果报应,他觉得自己方才与那乞丐的因,冥冥之中会结出一个果。

    他继续朝前走着,随波逐流,人们好像都朝一个地方走去,模糊中他听到旁人的议论,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月老庙。

    月老,庇佑人们姻缘的神仙。

    他今天似乎特别不走运,总是被人撞到,一人从他身后跑来,急急忙忙地撞在他背上,擦着他的胳膊跑远了一截,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撞了人。

    那人身材瘦小,其实没多大力气,贺承霄却不知名地,呼吸一滞。

    他侧头看着刚刚被撞到的地方,然后又抬起头,几乎同时,与那穿着破旧斗篷回头,脸上脏兮兮的小姑娘的目光对上。

    人群愈加吵闹了,又突然间安静下来,贺承霄觉得自己失去了听力与声音,连动弹也动弹不得,他就那样怔愣着脸,停在了原地。

    她穿着男装,然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孩,蒙着面,一双眼睛,闪着灵动的光,回过头来,抱拳道歉:“对不住兄台。”

    他皱起眉头,等血液回流,她已掩入了人群之中。

    不,无谙,孟无谙。

    他跟着她那小小的衣影,疾步追去。

    还是跟丢了。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可她怎么会不认识他?

    他跟着她来到了月老庙前,她的身影却凭空消失了,走进庙门,院里几颗桃花树,灼灼盛开着,人群挤成一堆买姻缘签。

    他没有兴趣,转身欲走,人堆里却爆发出一阵争吵。

    他听见熟悉而气愤的声音,走近一看,原来是刚才撞到他的女孩拍着桌子在和卖姻缘签的老道吵架。

    “你有什么道理不卖给我?”女孩怒问。

    老道吹胡子瞪眼,一言不发。

    倒是一旁有尖酸路人道:“你打扮得如此寒酸,容貌更是粗陋,也配求取姻缘?”

    不少人纷纷附和,女孩被气笑,反唇相讥:“怎么?众生平等,谁说只有美人才配得良缘?依我看,美满姻缘,倒是永远不会降临到你这尖嘴猴腮的老妇身上。”

    “你……”妇人被气得满脸通红,“我已成亲!”

    “早晚被休!”

    妇人高高扬起手,贺承霄哪里能忍,却已然有人冲上前去,凌空捉住妇人的手,随手一扬,就将她推了两步远。却是个剑眉星目的翩翩少年,一头微卷的头发,给那少年意气,又添了几分野性。

    “我看谁敢动她?”

    那多嘴的人群都不敢再说半句闲话,卖签子的老道也默默地低下头去,耷拉着胡须,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女孩揪着少年的袖子,似是得了倚仗,声音都有了底气,指着那妇人道:“她!她骂你!”

    “我……我没有……”那妇人似是想逃,却又不敢动。

    少年挑了挑眉,轻蔑一笑:“念你是个女人,这次姑且饶你,再有狗眼看人低的时候……”

    “不、不会了。”妇人忙道。

    少年冷哼一声,揽过女孩的肩膀,看了一眼老道,朗声道:“这粗鄙之人的姻缘签,定不灵验。”

    贺承霄看他们状态亲密,默默跟着。

    等走到僻静处,少年才问:“她骂我什么?”

    女孩气愤道:“她骂我丑!”

    “嗯?”

    “你不是说过我很好看吗?那她这样,算不算否定你的眼光呢?”

    听了她这一番解释,少年笑出声来,伸手将她的斗篷帽盖好:“嗯,不错。”

    什么不错,她听得一头雾水,忽然间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头上刚戴好的斗篷又滑了下去。

    贺承霄躲闪不及,与她的目光对上。

    一个人的眼神会变吗?为什么那一双眼睛,少了几分忧郁与稚嫩,而多了几分天真恣意。

    可一个人始终是一个人,这是不会变的,三年五年,不管岁月更迭、容颜变幻,也不管性格是如何来了一次大变迁,孟无谙就是孟无谙,公主就是公主。

    不管是从前的眼睛,还是今天遇见的这双眼睛,都总能勾去他的魂魄。

    他一步步上前,扯下她的面纱。

    果然,是她。

    他怎么可能会认错人。

    少年方欲上前,被女孩拦住。

    “他不是坏人。”

    而后她又与他打招呼:“是你呀,好巧,我叫慕春遥,他叫苏德。”

    贺承霄眼底涌出泪来,心头一阵悸痛,双膝一软,一时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低着头,眼泪大滴砸了下去。

    慕春遥觉得这人好生奇怪,怎么好好地突然就像失了魂,又一想:今值佳节,他却如此悲伤,想是为情所困……

    她蹲下身子,想安慰他一番,他却颤抖得厉害,似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慕春遥伸出手去,想拍拍他的脊背,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而后他顺着手腕,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慕春遥有点害怕,想要挣脱,却挣扎不开,只见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处两条姻缘签。

    她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摆摆手:“我要一条就好,我只为师父求。”

    他却隔着两条姻缘签,握紧了她的手,久不肯放。

    慕春遥抬头看苏德,苏德抱着双肩,不置可否的样子。

    她便道:“好吧,我要两条,给他一条,谢谢啦。”

    那人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她便用空出的一只手,再一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柔声安慰:“好了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听见她的话,他仍然低着头,似是不敢看她,长睫上泛着泪,却终于缓慢地将她的手松开。

    慕春遥瞅准机会,将手抽出来。

    站起来,拉着苏德就跑。

    苏德奇怪道:“干什么?你不是说他不是坏人吗?”

    “他给我的感觉,确实不是坏人,可我一看见他就心里难受,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我们现在被追杀,还是小心为好。”

    “也许,是你以前的朋友吧。”苏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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