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江秋水入金陵
水路御船顺江而下，是现在比较舒服自在的交通方式。横行的瘟疫影响不到水面，纷乱的世道在此处少有体现，好山好水一路相伴，除了有偶尔不长眼的水匪打扰，总体而言这是比较惬意宜人的旅行。
走水路也是为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楚州向东如果走陆路，需要经过数州之地。且这些地方长期处于九州王庭统治下，现代化只是发展到中期甚至初期，交通不便，加上天灾肆虐，此时饿殍遍地，灾民无依，自然不是多好的行进路线。
毕竟朱蒂一行的主要任务并不是扶贫。这个人间界，自从位面战争开启之后，割裂感就越来越严重了。整个文明从高原蛮荒到星际争霸应有尽有，跨度之大，超乎想象，这也许就是万界交流碰撞出来的文明花火吧。
人间界多年以来一直处于生灵大爆发的状态中，加上六道轮回瘫痪，阴魂滞留，带着记忆直接投胎的情况泛滥。
就像现在，满江的鱼，大家都提不起兴趣来钓鱼。因为它们的灵性高的夸张，只吃鱼饵不咬钩，吃饱还跳出水面嘲讽一番，着实有些恼人。
一行人都是智商在线的，连平时古道热肠又稍显莽撞的项飞都意识到这些鱼的不对劲，抓了两条豚鱼到船上，养起来研究着。
然而第二天，他抓的鱼总是会被做成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动手下厨的人竟会是清风。可是偶尔一两条鱼被炖，项飞还是不会改变，他看到这些鱼如此通灵，就忍不住想放到船上养着，并且周边的鱼仿佛共享了信息，每天都有鱼在项飞面前跳出水面摇尾巴。即使项飞明明知道鱼会被别人杀掉，他也无法阻止，更主要的是他无法阻止自己继续引鱼上船。
项飞就这样陷入了自我矛盾之中，最开始他发现鱼被做成菜也很是无语。毕竟在场诸人都是没必要非要吃这鱼的，尤其是清风和朱蒂，他们是可以脱离食物依赖的。当然鱼被宰了，他也怪不得别人，只是有一丝不满的情绪沉在心里。他本意并不是想吃鱼，清风应该明白，朱蒂也应该明白的。
项飞继续养鱼，一半是赌气，一半是心不忍。清风依旧每天宰鱼，不管项飞抓多少，都做成菜吃掉，毕竟大修行者不仅可以辟谷，更可以海吃。这让项飞觉得清风是故意在跟他作对，不过项飞还是忍住了性子。
一连吃了半个月的鱼，项飞终于在饭桌上忍不住发作了，要求大家不要再捉弄他了。
朱蒂等人莞尔，清风道，“我知你对生灵不忍，被这些生灵所遭受的痛苦所引动，现在大家这样做也是帮它们解脱的。”
项飞不解，清风指诀一捏，极速扫在项飞眼前，给他暂时开了天目。
凡事稀里糊涂也有傻福，搞得太清楚了，真相不一定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就比如现在，项飞看清楚了，每条鱼体内都有着诸多被束缚住的灵魂，而朱蒂和伊莲在吃鱼的同时竟然是在用神力将每条鱼内混杂在一起的灵魂一个个的用神力剥离出来，并安置在一个神力构成的光明小球内。朱蒂将球放在自己丝巾里，伊莲控制力不足，只能贴身放，于是就将那些光球放在头发上。怪不得伊莲这些天吃鱼的时候一直摸头发，清新飘逸变得油腻很多。
看着那一个个被剥离出来的灵魂，再看那些鱼肉，项飞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噎到了。此时项飞才意识到自己给大家无意中添了多少麻烦，大家并不是针对他，而是他的境界根本理解不了生灵痛苦的缘由，却有着敏感而泛泛的同情，感受到了这份同情的大家本可以冷眼旁观，却选择了下手帮忙。因为他们能看到事情的真相，所以能采取正确的方法，而这些却又是项飞所不能理解的。这段时间以来，项飞心中的不爽和憋屈全都是自以为是。
“为什么你们非要忍到我先忍不住了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呢？”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也。”传道授业解惑是有前提的，真心所求，方能传授解惑之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过这些灵魂为什么会这样！”
“六道轮回崩溃已经有几十年了，这种诸多魂魄集于一身纠缠如乱麻的现象越来越常见。”
“那为什么你们都能看见，并且帮助这些灵魂，而我却不能呢？”
诸人沉默，项飞这个问题是问到点子上的，因为他本来也是可以的，他也自朱蒂那里觉醒了光明之力，但是现在他却做不到，那只能说明，项飞的心变了。
项飞的另一颗心脏对他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他必须要正视这个问题。作为一名侠客，即使本性善良，也不会被毫无底线的同情影响到自己的行动。毕竟武者的巅峰可是武神，那澜沧城的张将军如果慈眉善目，对他人无条件宽容祥和的话，如何镇守一方。只会是那能够让人心灵哀创的小女孩的心脏才会让项飞的性格发生改变，毕竟那小女孩是一个畸形发展的超位圣域，六欲之力强横到失控成为领域，这样畸形又强大的心脏又岂是连圣域都不到的项飞所能驾驭的！
好在囡囡献祭自己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这才给了项飞能够控制自我的可能，但是项飞身体内有这样一个强大能力源，就注定不可能是单纯压制就能够有用的。而项飞肯定不愿意将那颗心脏彻底剥离，所以大家就只能尽量采取疏导的方式。
朱蒂等人是在心中觉醒光明之种，光明成长滋润万物，幻化世间法则，进而觉醒出各种光明能力。而项飞现在的情况，是无法靠觉醒光明之种来改变。他已经获得了一种极性的能量，觉醒的光明之种会被这能量淹没，而不是光明之种去点燃转化极性能量。
因为力量源泉的不同，项飞必定是要与大家走不同的发展道路，可以预见的未来，项飞的灵魂必然也会受到超位圣域级别的六欲之力影响，他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接纳和适应，并最终返璞归真，从而在一个极端寻找重燃光明的火种。
项飞也有自己的苦恼，他每天夜里都会失眠，脑海中始终在反复回放着囡囡短暂的一生光影。再后来囡囡的身形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甚至项飞心中有事，囡囡可以主动帮忙想对策。比如出主意讨好伊莲，囡囡可以感知项飞最真实的情绪，再加上她古灵精怪的性子，总是能牵着项飞的鼻子走。久而久之，项飞也就不觉得苦恼了，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有囡囡做妹妹是很幸福的事情。
在外人看来，项飞的情况可能是个精神分裂，实际上也可以这么说，囡囡肯定是死了的，连灵魂都被净化了，所以在超位圣域领域之中复生的并不是囡囡本体，而是项飞心灵的分裂增殖。这也是在受到致命一击时，项飞身体机制的自然反应。
当初项飞被囡囡选择献祭自己来救，很大的原因就是囡囡闻到了项飞隐藏在灵魂深处的那份童年悲凉。她与他很像，他能给她温暖，所以现己痛快且欢乐的就像回家，就像回归了哥哥的怀抱，她梦中的温柔乡。
不过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项飞原本性格比较保守，现在变得开朗很多，因为囡囡的陪伴，让他找到了守护的力量源泉，自信也随之而来，自信到来，性格也就变得多姿多彩，不再沉闷无趣。
“那为什么我没法像你们那样帮这些魂魄解脱呢？是因为我的境界不够吗？”
大家笑而不语，何止境界不够，这是南辕北辙，想要到达目的地，不仅需要发现地球是圆的这一大真理，还要有足够的耐心。也好在清风的法术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他没看到自己吃鱼时，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灵魂如同坠入深渊，被深渊底部的恐怖存在剿的粉碎，化作七情六欲不停滋润着项飞的另一颗心脏。
见大家没人搭理他，项飞也不气馁。“那咱们现在将这些灵魂剥离出来就是让他们解脱的方式吗？”
“光明只能蕴养这些灵魂，至于超脱和解脱。你首先要搞清楚超脱和解脱的概念，所谓超脱是指意识到自己的灵魂被执念或者世间的各种法则所束缚。突然的开悟就可以带来意识的超脱。但是如果不能一直保持自知自觉，则是打破一个小的牢笼进入到另一个更大的牢笼。至于解脱，则是需要大智慧，所需境界更高，甚至需要灵魂升级，比如自三维升级到四维。简单来说超脱是意识层面的，解脱才是灵魂层面的。解脱对于我们和这些灵魂来说都是一样很难，所以才会有轮回，需要在一次次轮回中累积超脱所需要的经验和能量。然而现在六道轮回崩溃，确是是造成了极大的混乱。而对于你来说，所谓的家庭幸福，生活温饱，安全无忧，官府不扰，实际上并不是对于灵魂的解脱。灵魂很纯粹，投胎到人间界之前本没有这些观念，肉身消亡之后也不该再受这些观念束缚，执念不去则成怨灵。”朱蒂的解释很详细，但是却无法直接破他人的知见障，这不仅是项飞的知见障，也是伊莲的，贞洁从不是灵魂的需求品，痛苦也不应在灵魂上留下烙印。
很多时候当我们阅读或者谈论的时候会突然对某些事情有了超然的了解，如果没能及时记录下来，这种感觉过去之后，慢慢的意识也就会退化到之前的状态，即使记录下来，有时候也很难再通过简单阅读重新找回当初的那种觉悟。
知见障，如其名，仿佛一层迷障，即使偶尔有一束光穿透迷障，在光明消失之后，周围的迷障也会逐渐移动过去将洞口给重新堵上。真正的破知见障还是要自己在日后的经历中获取经验，总结道理，沉淀法则，强大自觉，然后慢慢消融破解的。也就是说，项飞的路还长着呢，从他听到这个理论再到他自己玩去理解掌握这个理论，需要的过程还很多，并且还无法省略和跳过。
之后的日子，项飞抓的鱼少了，抓了鱼也不会放在船上，只是放在手中把玩安慰一会，就将其扔回江中。心中的声音告诉他，为了满足自己泛滥的同情心而让伊莲等人买单的行为是自私的。
慢慢的项飞发现，自己虽然不能像朱蒂、伊莲她们使用光明之力剥离纠缠的灵魂，却可以整体的分担这些生灵的痛苦。项飞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心理有点圣母，实际上从宏观角度来讲，项飞是在讲这些生灵方式定期收割的韭菜，他所分担的痛苦，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了灵魂的纠缠和挤压而重新填满。他本能所为，是在满足他那永不满足的情欲需求，是他内心对痛苦能量的渴求！所谓圣母情怀就是这样，表面上大公无私博爱世人，实际上是无下限地为了获得自己情绪的圆满。
现在的项飞还没能力跳出自己的思维牢笼，客观的分析自己的现状，只知道这样子做能让自己舒心，对其他生灵以表示了共情，就认为自己做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而已。
整条大江都成了这个样子，实际上省略所产生的能量磁场已经是很混乱的，只不过诸人对于这影响表现出两个极端，朱蒂、伊莲和清风是靠能力屏蔽，项飞则是完全沉浸其中。
就这样子顺江而下一直到了金陵，这座千古名城。但是如果直奔目的地的话，是没必要到这里来的，这座城除了名气大点，繁华浪漫一点，实际上并没有多重要的战略意义。资源重地，富庶之乡，奢华粉饰，在乱世从来都是惹狼来的可爱羊脂球。
但是这座城真的很美，也很浪漫呀，让女孩子不能直接忽略过去。金陵城设计很有意思，它完全的保留了城墙内的古城区，所有的现代化城市都是作为卫星城来服务古城区的。
当然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和地下，各种现代科技设备让古老石皮内开出灿烂的文明灯花，街道古意盎然，卧室极尽现代科技舒适。所有的快捷交通也在地下。所以金陵是一座被现代气息五面包围的城市，在九州也是极有特色的，是其他城市乱七八糟的现代化改造所完全不能比拟的。即使再后来九州战乱之时，金陵古城区也没有受到战火波及，所以现在满地疮痍的九州大地，金陵古城也是值得一去的地方，毕竟这一点古韵繁华，恐怕是没那个幸运再撑过下一场大战了。
行走在青苔古石铺就的道路上，一家家的逛着古韵店铺，逛够了大家就来到了金陵城内最有名的古寺—护国寺。护国寺本就有两家，这是分支，可惜天京城内的护国寺在大战中遭了池鱼之殃，被打的支离破碎。
流散在外的僧人最终全都汇聚在金陵的护国寺内，痛斥着世道不古，魔行遍地，却又不敢再派人出去扬正道威名。说也是这些人连进入佛国躲避红尘劫难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指望他们能有何作为了。本就没实力，所以关起门来骂街也是一种鸡贼的智慧。
这座古刹即使是在末法纪元依旧香火鼎盛，甚至不明真相的群众还将古城区没有遭受战乱归因到护国寺的庇佑。至于天京护国寺覆灭，那是因为天子无德，难以聚集功德，而金陵是有德之地，有德之人聚集之所，只有护国寺才能发挥出庇护之力。
这解释简直狗屁不通，但是就是有人信，并且也这说辞也狠狠的捧了本地居民一把，声势传来之后，很多外地富豪拼命投资金陵城只为了能在这有德之地混一张户口。
何其愚蠢，何其不可救药！可偏偏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一时金陵地价堪比金价！
大修行者渡己不渡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渡人的目的是让人断舍离，而此地之人正是另一个极端，疯魔、偏执、自以为是、目中无人，认为自己选择追求的价值就是最正确的，却不明白人的灵魂不是靠地价来提高修为的，地价更不能带来开悟，更何况妄想给自己在地府预定个好位子，况且已经没有来世了。
朱蒂一行人来到护国寺，就感觉到一股世俗的喧闹，原来是一大早很多人就在门口拿着香来抢寺庙的头香。香火钱大家进大门的时候已经捐了，这香也是现卖的，特点就是价高。忙着收钱小沙弥被冲门的群众撞飞，更是无妄之灾了，他的佛被铜臭香火包围了此刻没空保护他。
如此喧闹之象简直有辱佛门清净，大家交足了钱之后，绕过这群人，凭着对佛门波动的感知去寻找自己的缘分。
在一片人造的烟熏迷雾环境中，大家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山禁地。而在这里，他们终于遇到了不能用钱通关的阻拦，这反而更坚定了大家继续前行的信念，然后就必然发生冲突了。
俗世佛门最后的信念净土，就在这几个行将坐化的老僧身上闪烁着微弱光芒。
和尚先手，佛音贯耳，这是礼貌性的劝退，既体现自身境界，又体现佛门修养与大德仁爱。言外之意就是，境界低的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自讨没趣。
然而，佛音响了半天，面前三人一点影象都没有，并且自己寺内的援兵一个没到。又过了一会，自寺内来了一位浑身血迹的年轻人，在四位高僧的注视下加入了对方的队伍，看来援兵是真的没希望了。
轻念佛号，佛音变得激烈铿锵，这已经不是劝退，这是要金刚伏魔了。
然而这全力施展的佛法，只影响到那个修为最低的年轻男子，让他有些头疼。甚至连修为最低的小女孩都没能造成多大影响，更别提另外两个一直显得高深莫测的了。
高僧们现在意识到自己这次碰到了硬茬，只能拼命一搏了。
就在此时，对方队伍中的一名儒袍小生瞬间突进，来到四位高僧身前，拱手作揖。不待四位高僧反应，这儒袍小生自体内炸裂一股爆炸性的能量，在他的身后凝聚出龙虎虚影，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龙吟和虎啸。
这是道门龙虎金丹术，龙虎入丹，丹成一品，丹出龙虎现。
一击过后，四位老僧只有一位还能勉强维持清醒，其他三位已是晕了过去。
“看来佛门当真没落，如此辈份的高僧，竟然连佛门金刚体都没有修行到最高境界，可悲，可叹！”
就在大家准备前行之时，朱蒂和清风突然都朝同一地方观望。果然没一会，大家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一名和尚，只是这和尚似乎有点眼熟，仔细一想竟然是护国寺门前壮若乞丐的破烂僧！
刚才这一手，并不是瞬移，而是天足通修行到极致才有的缩地成寸。
“贫僧法号圆通！还请诸位施主对本寺传承手下留情。”和尚还托举着铜钵，钵内还有一个芝麻饼，那是项飞特意买来施舍的，正宗和尚化缘不收钱财，只收食物，并且不会主动讨要，别人给多少就是多少。
“天足通修到极致的前提是金刚体大成。”清风低语，是在提醒大家眼前的和尚要比那四个加起来还要强得多。
“叨扰贵宝地本是无意，我等来此是想寻找地藏传承。”朱蒂解释了一下，圆通这个名字有点熟，她想起来是跟澜沧城有很大渊源。最后一个和尚听到朱蒂解释之后直接晕了过去，他心里想的是真冤呀。
“原来如此，诸位施主误会了，此地只有我辈僧人的舍利以及生前所用佛器，地藏传承并不在此。”
“大师可愿详谈！”
“施主放下屠刀，自无不可。清风道长，没想到竟然能在此遇到你，看来你也是有奇遇呀！可喜可贺！”
无我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