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一年，潜龙出渊

    九月末，已是深秋。南方的秋季，略显温婉，微有柔意，浑然不似北方之秋，那般肃杀、清冷。轻舟泛水，越行万山。陵水与夏江，在涂山交汇，绵延百里，而后各奔东西。小小的苇篷船，便在此，驶向更广阔的天地。“师父，京都好玩吗？”

    虎娃站在船头，望着远方的未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探究与好奇。虎娃身旁，华服男子闻言，感慨道：“京都不是玩乐之所，它是大夏的中枢，是军政核心。有人说它是人间乐府，亦有人说它是人间炼狱，你可知，这是为何？”

    虎娃茫然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这等问题，对一个普通的九岁幼童来说，委实太过深奥。“以后，你便知了。”

    男子摸了摸虎娃的脑袋，喃喃出声。“大人，该用饭了。”

    一声呼喊，自苇篷内传出。紧接着，艄公打扮的老者，掀帘从中走了出来。“吃饭了。”

    男子拍了拍虎娃的脑袋，而后当先入内。虎娃紧忙跟上，对老者道了声谢后，掀帘走了进去。饭菜简单，清淡的紧，对京都内的权贵来说，这简直就是猪狗的食物。华服男子看着狂吃海塞，还不忘时时给自己的小宠物喂片菜叶的虎娃，心间微有暖意。这般温馨的场景，曾几何时，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奢望啊！饭后，虎娃摸着圆溜溜的小肚子，舒服的躺在草席上，只觉这世上，再没比这好吃的饭食了，就连娘做……虎娃脸上笑容顿时一僵，而后渐渐化为思念，五天了，这是他头一次，离家这般长的时间。一旁男子见状，立时便看出了端倪，心间不由问自己，将这孩子带去京都，是对，还是错？为了一己之私，离散他人家庭，是不是太过无情了些……千思万绪纷飞，但却不能宣诸于口，既开了弓，便不能再让箭回头！男子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传人，影密卫需要指挥使，大夏亦需要，一个黑暗中的守护者！“十年，我一定要撑上十年！”

    男子看着躺在草席上，面露伤思之色的虎娃，心里默然。在未遇到虎娃之前，他便挑了几个备选传人，但是，谁知道那些孩子，是不是朝中权贵，特意安排的？圣上已然年迈，众子夺嫡初现端倪，党羽间的纷争攻伐，可谓刀光剑影，一个不小心，便是抄家灭族，人头滚滚！大夏的内斗，远比对外战争凶险，由不得他不小心。影密卫自太祖而立，至今已有千年，秉持护国之道，他绝不许任何人，让影密卫成为党争凶器！“孩子，我李昭寺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中间，不愧大夏九万万黎民，却唯独在这将死之际，偏偏愧了你啊！”

    ……三天后，卫城望江渡。来往的人流熙熙攘攘，虽已是深秋，但却一丝冷意也无。渡口向来都是龙蛇混杂之所，行商从各地运来的货物，永远都需要人力搬运卸载，人多了，血气旺盛，自然热浪滚滚，又哪里来的凉意？一艘艘货船靠岸，一行行民夫上前，一箱箱、一袋袋、一捆捆货物，几经周转，自此方完。日上三竿，密密麻麻的大船总算少了许多，但即便如此，却仍有百二十艘。人总是会累、会饿的，干了半天的活，总要歇息，吃些东西。在那些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的精壮汉子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满脸污垢，瘦弱无比，缩在一个脏乱的角落。他没有东西可以吃，因为他的工钱，只够他一天吃两个馒头，早一个，晚一个，所谓的午饭，自打半年前来到这里，就与他无关了。众多的民夫，不是没人知道他的情况，但却没有哪个，有能力帮他。人大都是善良的、热心的，但当善良的代价，超出人自己所定的范围之后，那颗心，就会冷下来。“大哥，找到了，在这里！”

    蓦地，一声大喊，引得众人纷纷注目。六个精壮汉子，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缓缓走到一个，脏乱之所。众人看到这一幕，眼中大都露出些许同情。哎，小家伙怎就惹上了地龙帮这群心狠手辣的狗东西！“想不到，你还挺聪明！”

    一人开口，眼睛盯着瘦小身影，目光中满是戏谑与狠辣，“跑啊，现在被我们找到了，你怎么不跑啊！”

    “你爹既然卖了你，那你就是我们的人，我地龙帮从来讲理，你不想接客，成，现在，掏出一百两银子，我们兄弟掉头就走！”

    “废话少说，抓起来！”

    一个男子皱眉，冷声开口。这声音寒可刺骨，宛若最后的判决，仿佛预示了，一个被自己父亲，卖到青楼后，逃跑不成反被擒的，可怜少女的将来命运。“京畿之地，竟能遇到逼良为娼之举，看来这卫城城主，是嫌自己的脑袋，长得太牢了！”

    淡淡的声音，不轻不重，似微风吹过，飘飘无痕。但在场的，却没有哪个人，会认为，这话说的寻常，除了，虎娃。“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虎娃瞪着眼，气冲冲的用手，指着六个汉子大喊出声。他娘和他说过，女儿家的贞洁最重要，日后等他长大了，千万不可轻视，更不可以去青楼！眼前这些人，竟逼人家去做娼妓，真，真是太过分了！“羊圈里蹦进头驴来，你装什么大牲口！你也不打听打听，在卫城，我地龙帮就是天！你……”其中一个汉子，指着虎娃身旁的华服男子破口大骂，言语极尽侮辱。虎娃听了，小脸气得通红，小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里险些喷出火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所以他知道什么是青楼，什么是娼妓，知道这些人，究竟有多可恶！除此之外，他更知道，什么是恩情，什么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华服男子听着谩骂，神色丝毫不变，他走上前，步履从容，轻声开口：“杀干净后，脑袋丢到楚天风饭桌上，告诉他，下不为例。”

    话音未落，人头滚滚，六道血柱狂喷。这一幕，看得虎娃面色煞白，但他尽管心底害怕，却没有向后躲。因为他知道，知道自己师父是大人物，也知道这些人该死，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许怕、不能怕！没有人看到六个畜生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有人看到，那个可怕的男人走到乞丐似的小家伙跟前，俯身说了些什么，而后用自己干净的大手，拉住了那只肮脏的小手…………很多年后，仍有人记得，一个神秘男子在望江渡口，惩奸除恶之后，两只手牵着两个孩童离去。事后，歹人头颅被摆在了卫城城主楚天风饭桌上，吓得他大举屠刀，杀尽了地龙帮三千九百八十七名恶徒后，入京面圣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