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兰芝
扶风镇是距离苍梧山最近的镇子,此处不归属于任何一国,任何一方,属于三不管地带,所以南来北往四处无家的人,都可以凭一技之长在这里安居。
虽然鱼龙混杂有诸多事端,但好在谁都不在意谁的出身背景,讲的是江湖道义。
镇上原始古朴,街上卖的东西都是顶好的手艺制作,各家铺子的掌柜说起来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之人的故事,江知晚住下的这间客栈“青山居”的掌柜娘子——兰芝,就是如此。
山南山北,千里万里。
兰芝生于轩辕国的紫藤山,自小是个孤女,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十二岁那年被村长那个好赌的儿子李驷悄悄卖到了城里,牙人跟他说会给这丫头找一大户人家做婢女,李驷想这样至少这丫头也能有个容身之地,至少有口饭吃,一举两得,甚至他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善事。
谁料牙人的说辞只是为了避免后面的麻烦,实则是将小兰芝卖到了勾栏里头,小兰芝从小一个人过活,生存能力比一般孩子强,经常在人屋檐下,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
一开始她觉得这里有香香的房间,有很多漂亮的姐姐,有热腾腾的饭菜吃食,甚至,还有可以睡觉的床铺,这与她而言,简直太好了,所以她和其他卖进来的姑娘不一样,她不哭也不闹,并且很有眼力见的帮姑娘们端茶倒水,收拾屋子,姑娘们也很大方的赏她簪子首饰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直到有一次,她帮其他姑娘收拾屋子时,撞见了那不雅的一幕,她才惊觉自己在的这个地方,貌似不是个好地方,懵懂间她好似看到了自己在这里的命运。
兰亭动幽,竹室生虚。
她在慌乱间逃窜,却撞进了一个客人的怀里。
那个满脸油腻之相,摸着八字胡的男人贼遛遛的眼睛看着小兰芝
,小兰芝忙跪下道歉,但始料未及,这个男人扛起她就往房里走,进了房间把门一栓,不顾她的喊叫使劲把她往床上一扔。
小兰芝想起她方才撞见的那一幕,又看着这肥腻男子解外袍的这个样子,不禁后背紧绷,满脸惊恐。但她知道,每次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慌乱和害怕只会让事情更糟,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眼看着肥腻男子光着膀子就要扑上来了,她身子小,在榻上往旁边一躲便让男子扑了个空,男子倒也不恼,甚至觉得这样更有意思,更加激发了他的兽欲。
男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小兰芝压在身下,他俯下身往榻上爬去,小兰芝用脚踢他,谁料他顺势拽住了小兰芝的脚往前一拽,正好拽到了身前,他面带淫笑,眼看着手就要伸向小兰芝腰间的衣带,却未曾想小兰芝反手就是一巴掌。年纪小,力气却不小,这一巴掌打得男子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好啊你,敢打老子,看我今天不弄死你这个小贱蹄子”
男子恼怒,更粗暴的扑了上去,小兰芝躲了又躲,终究还是被他压到了身下,她双手撑着他的头不让他贴上自己,但身子却动弹不得,男子解开了她外衣的衣带粗鲁的撕扯着,眼看就剩最后一层里衣,小兰芝腾出一只手摸到了自己头上的一根银簪,心道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个恶人先死。
男子只顾着俯着身子往她身上拱,不料小兰芝手起簪落,对着他脖子的一侧使劲就插了上去,瞬间鲜血直流,男子不敢置信的捂着脖子,血顺着男子的手往她身上滴。
她见男子捂着脖子瞪大眼睛脸上青筋暴发不出声,便用手使劲一推,把男子推到了一边。
男子死死的盯着她却动弹不得,小兰芝看了一眼外面热闹非凡,屋内鲜血满塌,却惊觉自己可能还能有一线生机,簪子是她的催命符,她只得趁着胆气和恨犹在,又把簪子拔了出来,簪子一拔,鲜血喷涌而出,男人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她。
小兰芝见他可能还死不了,他不死,她就得死,她从小为了活着什么脏的烂的都吃过,所以她不能死,一不做二不休,小兰芝掀起那淡粉色的被子往他头上一蒙,手拿着枕头压在上面,直到那具肥腻的身子不动弹了她才松手。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个姑娘叫她,她慌忙把榻上的帷幔拉下,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污,又匆忙在衣柜里找了件不合身的衣裙给自己换上,簪子上的血在被子上擦干净,把辫子解开,照葫芦画瓢给自己挽了个成人女子的发髻。
屋内有梳妆台,上面脂粉口脂都是现成的,紧忙的往脸上涂了些红点点,又找了块巾帕把口鼻遮住。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跟在其他姑娘身后走下楼去大门口揽客。男子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了,勾栏里一片惊慌,谁也没顾上找她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她趁着其他姑娘不注意,以街上的行人为遮掩,匆匆溜到人群中逃了去。
后来勾栏里发现她失踪了,便把责任推到她头上给男子家中交差,她才知道,那油腻的男子是县城首富周庸的独子,他父亲重金悬赏逮捕凶手,一时间不论是江湖侠士,还是官府捕快,无不上心,
城里四处贴着她的画像,她身无分文,最后把那根银簪当了买了些饼用布包起来捆在身上,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这里,但是出城,是个麻烦。
怕人认出,她便把自己打扮成男孩的样子,在别人院中偷了一身男子破旧的衣裳,把脸摸的黑了些。
城门贴的就是她的画像,城门两边身着铁甲朱衣的守卫正在例行盘查,这次的悬赏高达千金,守卫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出城的人,不但要搜身还要检查面容,如若真要细细查她,她定会露出破绽。
小兰芝看到街边的胭脂铺子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精美,帷帐娇柔,一看就是个女子的马车,她看到从上面走下来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姐,被一妇人拥扶走着,这位小姐衣如白玉,发如悬河,发上只简单的挽了一根白玉簪,只见她停在一个乞丐身前,让妇人给了乞丐一些碎银和几块糕饼,乞丐连连道谢,这位小姐对着乞丐微微点头,便和妇人进了胭脂铺子,马车上只有车夫在候着。
小兰芝上前跟马夫套了几句话,得知他们是从府城来这里探望亲戚的,不一会儿就会出城回去。
此时朝歌皇后还未出阁,她父亲是轩辕国太子太傅兼都察院左都御史沈毅,朝歌是入宫为后时轩辕皇帝亲封的封号。
朝歌和妇人在胭脂铺子出来后,上了马车却吓了一跳,妇人惊呼一声,车夫问了句何事惊慌?小兰芝赶紧在马车里赶紧磕头作揖,示意让妇人莫要声张,朝歌看着伏在地上的“小少年”,回道:“无碍,有一只虫子,嚒嚒吓了一跳。”车夫便作罢了。
小兰芝含着泪,跪在地上将自己如何被卖到城里,如何被牙人又卖到勾栏里,又是如何被迫杀了试图侵犯她的那个男人,最后却成了凶手被全城搜捕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朝歌听,朝歌把她扶起来,让身边的奶妈田嬷嬷去车门守着。
她温柔的伸出手覆在兰芝脏兮兮的小手上,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兰芝”
她小声的答道。
“好名字”
朝歌淡淡笑道。
“我杀人了,你不想把我送到官府领赏吗?”兰芝强忍着泪意,眉眼间坚定的望向朝歌,那是一种莫名的信任,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唯一的赌注。
十二年间忽然一夜长大,她,再不是那被迫成熟的孩子,而是一个不断自救的人。这种自救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她不明白,明明该死的是那些心怀鬼胎害人的恶人,为什么她要面对死亡和被侵害。
朝歌对着她的目光,坚决道:“如果是我,我也会如你一般自救。”她没有说她杀人,而是说她自救,两字之差,便平息了兰芝心中大半的自我矛盾和挣扎。
她半晌没有出声,呆呆望着朝歌,又重重的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眼前这位小姐如同柔和干净的月光,在她生死之际,照进了她的生命,给了她一句从未有过的理解和认可。
朝歌眼中含着理解和疼惜,兰芝心底能感受到,那是世间人少有的大爱,她道:“圣人言,君子不器。我们虽为女子,亦不为器。”
“你逃离了把女子当玩物的地方,没有认命把自己随环境变成什么,没有给自己限制,而是披荆斩棘为自己找寻康庄大道,这本就是令人心生敬佩的。”
兰芝低声喃喃道:“敬佩”
她看着满城的逮捕令和她的画像,她本以为她为了自保而杀害了人,她会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苟且一生。而这声敬佩,激起了她内心对美好向往的波澜,她遇到了一个能看到她心底懂她理解她又包容她的人,同为女子,她干干净净,她却满身脏污,她却对她满心尊重,满眼疼惜,她也想像她一样,与干干净净之身以悲悯之心利于万民。
田嬷嬷这边眉头紧锁,回过头低声道:“小姐,如今外面四处都是搜捕这位姑娘的人,她在咱们这车里,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可如何是好啊。”
朝歌面无惊色,淡然道:“带她出城”
田嬷嬷面露难色,她觉得犯不上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担这么大风险,她家小姐是马上就要进宫做太子妃的人,这个节骨眼上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她可担待不起。
便又劝道:“小姐咱们如今在府里如履薄冰,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如若被人知晓你包庇一个杀人要犯,这会断送了您一辈子啊。”
“她不是杀人犯,她只是在保护自己”
又道。
“断送就断送,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这位姑娘的错,错就错在那些贪财好色的男人不知死活,自有因果。”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嬷嬷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知道我心有所属,本就无意嫁入那里做政治的工具,我这一生,自我父不顾我的死活将我送上那个位置的那一刻,就已经断送了。既如此,我又何必在意那些不公正的看法。”
“更何况,如今你知我知她知,带她出城后,嬷嬷不说,谁人又知?”
“是,老奴失言,老奴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小姐于我,虽不是亲母女,可在我心里,更甚女儿啊,我知道小姐心善,但我只是不想小姐往自己身上无故多揽事端危及于己啊。”
“田嬷嬷,你信我吗?”
“老奴当然信小姐”
“那就听我的,你整理好仪容,跟平时一样即可,兰芝就说是我远房表弟,去府城给我弟弟做伴读。”
县城首富,多少人受过他家的好处和倚仗不言而喻,上有父母官,下有老百姓,如今他的独子被杀,那等于是让他断了后,如此狠绝便使他也不屑千金悬赏凶手,知道凶手是个金钗之年的女子,更是令他觉得仿若受了奇耻大辱,心中不忿到极点。
一时间百姓有为那首富家抱不平,也有为那小女子感到同情的,但在父权夫权的社会,女子?高门贵女亦是政治利益的维系工具,更何况是一介孤女,谁在意。
城门口每一个出城的人,每一辆马车,都被事无巨细的查着。车夫向守卫作揖,说明身份后本以为会正常放行,可谁知首富周庸在远处看到后立马厉声阻止,非要进马车仔细查看一番。
朝歌淡定如云,田嬷嬷宽袖里的手却蜷紧了些,面色一沉,只见她掀开车帘走下去,冷声嘲讽道:“如今一介庶民竟是连太傅府上的马车也敢拦。”
周庸连忙作揖,眼睛却往马车帷幔一角的缝隙里瞅,又连忙陪笑道:“夫人恕罪,老夫也是痛失爱子,想尽快抓到杀人凶手已告慰我儿的在天之灵,还请夫人见谅,可否容官爷们例行搜查。”
“我看谁敢”田嬷嬷是太傅府上的家生子,在府内为奴,在外却也有几分主子的威严。
田嬷嬷眼神锐利视着对方,不屑道:“你儿子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勾栏瓦舍里的常客,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怕是平日里也没少做强抢民女,欺男霸女之事吧。子不教父之过,你儿子是遭天谴,你这个当老子的也不过是霸道惯了,接受不了报应罢了。”
“你”
“我什么”
“如今马车里是即将要入住东宫的太子妃,如果哪个要钱不要命的尽管上前来查。”
众人听到里面坐的是即将入住东宫的太子妃,都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