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
他们被集体带到远离姑山白住处的地方。
月光渐凄清孤寒，白小棘的面孔也好似结了一层霜。
“小七，你怎么冻成这样啊？”在姑山执野临时为他们安排的落脚之地，温冰玉将石窝里的火烧得更旺，在白小棘身上又加了一层棉被。
陈镜文和何笑还有阿青住在他们隔壁，白小棘呼出一口凉气，对雁霜月说：“阿霜，去吧那窗户栓上吧。”
“他们便在屋子里生火？不会憋到自个儿吗？”温冰玉疑惑。
雁霜月边拉上窗拴摇头：“墙壁上有比较小的通风口。”
她们三个人依在一起，白小棘从兜里抽出一张纸，用炭笔开始写写画画。
“这是我们经过的路，还有到姑射海的方向。”
雁霜月抿唇：“你想跑路？”
她回答得很干脆：“不要将这个姑山族长当成什么良善之辈，阿霜也是雁墟以北的老人了，恐怕没少跟那里的荒人打过交道吧？眼下我们见到的就是你熟知的那些荒人的老祖宗，你觉得他们会友好到哪里去？”
听到这，雁霜月下意识去看温冰玉的眼睛。
四师姐的桃心脸拉着，语气泼辣：“你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就连小七都知道，你觉得我是不配知道吗？你们两个，都是来自雁墟以北吧！”
雁霜月余光盯着白小棘欲言又止，但旁边的人笑着点头：“什么都逃不过师姐的法眼！”
温冰玉颇为得意：“你们且说话不要那么大声，虽说这种夜晚的私密空间，外面沈长淮他们是看不到的，但是万一隔墙有耳怎么办？虽说现在燕国的禁律管不了你们这两个陶然亭门徒，但是被更多人的知道，终究是个麻烦事。”
白小棘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她和雁霜月之前表现出的对穷极山和姑射海的熟悉，还有她俩在燕国那些扑朔迷离的故事，肯定已经让大家起疑心了，而她又表现得毫不掩饰，温冰玉自然会将她们两个都认作是来自雁墟以北的人。
她不知不觉的为自己编了一个来处，虽说并不完全是胡编。
只是雁霜月就一言难尽了，但她相信阿霜是不会出卖她的。
“但我并非要跑路。”白小棘叹了口气，摊开纸张，开始指指点点。
哔剥的木柴燃烧声让她思绪纷杂，只能强行地在脑子里念诵《不二心经》把它们驱出脑外。
姑山执野邀请他们明日宴饮，大家把酒同欢、一起说说穷极山南边的故事。
但是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呢？
雁霜月自述，她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雁墟以北的荒人，大都有两个特征。
一是排外，二是虔诚。
荒人排外，意味着任何非他们族类的人都是被另眼相待的对象，眼下的他们就是误闯他们领地的陌生人，别看荒人表面上以礼相待，背后不知道想要从他们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至于虔诚，他们都很敬畏天地。
或许会有人觉得，雨山君在荒人内部实行了神裁，这些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贬去雁墟以北的家伙，一定都会很忌恨。但雁霜月说不是的，他们依然敬畏天地神明，甚至着了迷似的敬畏雨山君。这些灵力无边的荒人修行者，即使很多都有着和南边的大修行者一较高下的实力，但是却从来没有跨过那道界限，来到雁墟以南的土地。
“荒人南迁是历史存在的必然，而那个……姑山执野，很可能就是姑山神女的父亲，我们见到的姑山姑娘，也可能就是姑山神女。”
白小棘脑子里甚至已经出现了多年前这个故事的全部，但是她能讲吗？
她不愿讲。
当年站在她身后愿意和她同甘苦的第一批修行者，后来听说她要毁灵脉，不也倒戈为仇了吗？
因为灵脉而生的修行者，想也知道根本不能理解她。
眼下她还不足够强大，不能冒这种风险。
“可是姑山神女不是……荒人南迁的倡导者吗？要不是她，荒人早期也不可能如此神勇，一直打到现在燕国的姑衡山，神女也不可能在那里开了灵脉。”温冰玉皱眉，这种踏入历史的感觉，事实上并不十分好。
白小棘挑眉：“明日在他为我们举办的宴会上，就可以一探究竟了。”
后半夜，隔壁始终很安静。
安静到何笑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了，有两个人还在那里呼吸绵长地打坐。
陈镜文看着那人到现在还不摘下来的面具，怪异地问道：“阿青少侠是打算戴着面具睡觉？”
阿青在黑暗中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陈镜文的双眼，令他有种不自在。
“嘘！”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手势。
他起身的速度就像跳姑射海一样快，衣角带风动作凌厉，闭眼附耳石墙边，他听到外面有一个粗粗的声音在说：“这就是来的另一批外人？”
“听说还见到了姑山姑娘。”
“族长居然还留着他们？这种外人，就应该一刀一刀剐了！”
后面的声音非常微小，如果不是他听力好，是完全听不清的。
“……是啊，刚才转到我们神庙的另一圈人，都被抓起来了，明天就把他们投进坑里！”
直到那边没有任何声音，陈镜文也靠在墙边，听到了他们所说的一切，现在面色无比凝重。
“你去哪儿？”阿青懒懒地看着他准备出门的姿势。
陈镜文皱眉：“姑山部族之人动机不纯，万思春……万玉成还有余斐他们，可能都遇到了不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为人鱼肉。”
说完，阿青握住了他准备推门的手，力气还不小。
何笑揉着惺忪睡眼从床上起身，面露不解：“你们在干什么啊，大半夜的……”
阿青理了理额角的乱发：“没什么，跟陈师兄切磋技艺呢。睡你的吧。”
……
然后，收起笑容对陈镜文说：“现在，哪里都不许去。”
一大清早，他们被外面鬼哭狼嚎的声音吵醒了。
何笑再次揉着睡眼：“吵吵什么啊？”
阿青借着姑山部族给他们送的一小盆清水，洗濯着面部，等到陈镜文如梦方醒想要一看这人的究竟时，他已经又戴好了面具，端的是一副风流少侠的面孔。
他们迎来的第一个人是雁霜月。
不知道为什么，陈镜文觉得阿青万年不变的带笑的脸有些失望，但是又毫无理由。
雁霜月递上一个小木人，长得有点像宫廷里面会搜出来的跟巫蛊之祸有关的木人。
太阳光照拂头顶，阿青眯起眼睛在旁观看：“这是琼华宫的传信木人？”
“我们昨晚入睡之后，这东西溜到了屋里，上蹿下跳。我们猜测这是余斐他们的求救信号。”
阿青毫不客气回答道：“他们或许已经被抓起来了，这会儿死应该是没死，但是估计也快了。”
即使大家都是竞争关系，祖上也有那么些仇恨，而且琼华宫还不干人事，雁霜月也觉得事出蹊跷。
“荒人不可信，且小心。”她说得简短，且只对着陈镜文。
“这姑娘身上有种不同于长安人的气质。”阿青揉了揉肩，不经意地对陈镜文说。
陈镜文心想这是一句废话，小六根本不是长安人。
“你也不是。你们那个小白，就更不是了。”不知道为什么，阿青嘴里说出的“小白”这个词，让陈镜文听着有些异样。
“吵吵什么呢？”状况外的何笑，整理好自己的衣装，见到不远处灌木林中有一些老年妇女，腰上都挂着木质的鼓，笑得十分欢快，击鼓声响彻此间。
只是舞步和笑声虽然欢快，但是唱的歌确实非常凄惨的音调，听得人心里发毛。
会合之后，他们有了一个黑面男人做向导，那人自始至终低眉顺眼的，温和细致，说话的声音却有些粗哑。
阿青和陈镜文都认出这是之前半夜墙外那个和同伴商量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的声音。
他向他们介绍，这调子是他们一贯用来招呼客人的调子，晨起之时也会给他们奏响。
阿青便轻笑着问道：“如果是不速之客、被特别对待的那种，也会奏这种调子吗？”
向导拉下脸，漆黑的眼睛显得空洞和疏离：“你们不是不速之客，你们才能听这个调子。你说笑了。”
这话音不像是解释，倒像是一种威胁。他们慢慢地往前挪步，经过那群载歌载舞的老年妇女。
他们头上都扎着五颜六色的头绳，其中最老的一个妇女始终站在中心不动，对着他们只是阴恻恻地笑，分明是阳光遍地，却有种濒死的气氛。
温冰玉就像老鹰护小鸡一样把师妹们护在身后，挡开所有靠上来嘴里说着咕哝不清话音的老人。
但还是被中间那个笑得阴沉的老婆婆得了手。
她用一只干枯得像树皮一样的爪子掐住白小棘的胳膊，张开嘴，说道：“姑娘，你长得很面熟啊。”
白小棘正要躲开，陈镜文便礼貌又不由分说地将那手拨下，紧紧地护在她另一边。
“别怕。”他这样说着。
来到位于部族正中一棵高树下的宴会现场，他们面上神采飘然，但是都紧绷着。
白小棘想，幸亏有一个人是向来不参加这种宴会的，只住在她的屋子里几乎不出门。
不然那人来了，白小棘真的会疯、会受不住地跪下。
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她了啊。
白小棘搓着绛色方巾，混沌着与他们列席而坐。
姑山执野姗姗来迟，抬手便奏起了另一番盛乐。
木笛、长板、叶琴、马琴、编磬还有木鼓……乱中有序，这美感堪称一台交响乐。
乐毕，姑山执野又抬手。
这次上的是祭牲。
每次宴会，都有祭牲的……
那口大锅由大约二十几个人抬上来，看上去十分沉重。
大锅落下，白小棘想起了余斐的木人，突然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姑山执野高声道：“客从远方来，理应得到最好的来自神的祝福，由这些人献祭，来见证我们的友好相会。”
他第三次抬手，面无表情的荒人将缸口抬开。
里面是惊恐万状的男男女女。
白小棘捏起拳头。
烛小英蠕动得最为激烈，嘴上缠的布条很凌乱。
她从牙缝里哭泣尖叫：“救命，救命啊！快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