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她一直抱着钝铁剑睡觉。
即使前一世正是被它破腹而出丢了小命，但是眼下它竟然成了自己与过去唯一的联结。
可能是因为初到长安的遭遇过于离奇，连带着整个梦都有了戾气。
她梦见雁栖拉着她的手抚摸上面的应龙纹路，跟她讲为什么龙纹代表着一种未知的神奇的力量，那是来自人类原始图腾的信仰。
“小白会有那么一天，成为举世的信仰，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一个超越肉身的存在。”
“我不要，”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做了这几年的神就已经够累了。”
雁栖没有再说话，只是依然将她的手贴在那纹路上，仿佛要让她与那剑合为一体。
梦里的她看见自己隐藏在这和谐的幻想之后，那真实惨烈地撕开了一个口子，于是梦里的“小白”毫不犹豫地夺过剑，从那看上去钝重的剑鞘中抽出寒光如练，将雁栖一箭穿心。
“你凭什么敢胆大妄为地左右我的想法？凭什么敢不明不白地在与我饮下合卺酒之后就杀了我？”
她嘟囔了一声：“我要杀了你。”
梦呓过后，白小棘感觉到周身凉沁沁的，于是便伸了个懒腰，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树叶摩擦声。
明晃晃的月亮就悬挂在天幕上，出于某种原因保持长青的大柳树低沉地在微风中舞动树枝，有落叶遮住了白小棘的睡眼惺忪。
“阿嚏！”
“你就是小七？”一个戏谑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落叶被什么人吹开，白小棘下意识地挡住眼睛，因为本来还在睡梦中的她不是很能适应这个感觉。
“什么人！”她一拳打过去，但是被接住，定睛一看，是个戴着大草帽嘴角翘到天上去的家伙。
“快，给我画一个‘众妙之门！’”即使看不见那人的脸，仅从声音听上去都觉得他很兴奋。
白小棘耷拉着眼皮：“你说什么？”
“小师妹，快点给我画一个‘众妙之门’！你不是会画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众妙之门呢！”
白小棘在心里捋了捋：“等等，你叫我师妹，然后又这么狂热的样子，你就是温……四师姐提到的那个——喜欢画符和阵法的小五？”
陈镜文猛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小师妹智慧了得！那就开始画吧，四师姐不准我去打扰你们，我可是在你们门外等了许久，就等着她回屋闭门呢！”
白小棘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摇头：“我画不了。”
他双手捧着一支笔还有一张纸，见白小棘面露遗憾的表情，道：“师妹画符不喜欢用纸笔？我懂！”
陈镜文掏出了他的一只小匕首，大草帽下露出两只晶晶亮的眼睛：“师妹喜欢这个吗？”
白小棘咳嗽，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感谢这位小师兄的厚爱，只不过我现在确实画不了。你也知道，对于修行者来说，被割除丹田气海就意味着断绝修行的根脉，对于甚至还没有开始修行的凡人来说，除了断绝修行可能之外，我现在更是手无缚鸡之力。无论是握笔还是握刀，都不稳了。”
说到这里，陈镜文露出失望和难过的表情。他作为阵符双修，当然知道手不稳意味着什么。虽然也有记载，顶级的修行者可以用心来作画，但是那也只是在记载之中，白小棘现在还是个凡人，显然不可能有这样的造诣。
“师妹，对不起啊。”陈镜文懊丧地垂下脑袋。
白小棘其实并没有把这等事放在心上，见他如此自责，便大方地伸出一只爪子拍拍他的帽子，又在那毛躁的草顶上揉了两把：“别灰心，我还没有放弃我自己呢！虽说用丹田气海修行是举世传统，但是说不定世界上还有其他的方式呢，万事万物，多元一体嘛！”
陈镜文眼睛又亮了起来：“这倒确实，我听说北方的荒人可以用脚修行！”
白小棘：“……什么？”
他自来熟地拉起白小棘的手：“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他们大半夜的开始翻山越岭。
白小棘一遍遍地问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她上次干这种体力活，应该是上辈子在像愚公一样开灵脉的时候吧！
次日清晨，伴着阵阵鸟鸣声，一位穿着绿衣颇为风雅的男子，和一位披着藕荷色衣衫的同龄可爱女孩，边在路上吵闹，边迫不及待地向师妹们的屋子跑去。
“我告诉你，师妹们遇刺这件事你必须调查清楚，要不然师父出关要你好看！”温冰玉戳他脊梁骨。
沈长淮：“嘶我发觉你好不讲理，我不就关心一下师妹们的动向吗，这江湖探子行踪不定，我也是月前在酒肆听人介绍的，一般只用飞鸽和他联系，这会儿结了账，早就找不到人了，不然你去外面随便抓几只鸽子来？说不定还能跟他联系上呢？”
“可是师妹遇刺的事你竟然都不过问吗？”
沈长淮摆摆手：“不瞒你说，那人一开始只收了一半的酬金，之后师妹们遇袭送来了一张书信，那是第三次飞鸽传书，再以后便是长安城楼前出现的女江洋大盗的传闻，被他再次传书送了过来。现在嘛，他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了，另一半酬金也不知道打算怎么要。”
温冰玉翻了个白眼：“笨！这种人你都敢信？说不定师妹遇刺就跟他有关呢？”
沈长淮又摆摆手：“应该不会，这人江湖人称‘信鸽子’，据说是位修行者，信誉好得很，客人遍天下。”
温冰玉想骂他又无处可骂：“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我们做师兄师姐的简直没脸见师妹。”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沈长淮眉眼一挑，眼波潋滟，“喂，四师妹，师父之前说过，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以后万一再收新徒弟，就得麻烦咱俩帮衬着是不？七师妹是个阵法天才，咱们教不了。你我同作为武修，六师妹也是难得的武法高手，这简直堪称良配。你看，我作为师兄，年纪比你虚长那么一点，平时对你也多有照顾，这个小徒儿，便让给我嘛？”
温冰玉冷眼看他：“哼，就知道你要跟我抢师妹！我不管，师妹必须是我的，教也是我来教！”
沈长淮：“哈，行，看你抢不抢得过我！”
说完，他举起手里的一本《引灵入体》，得意洋洋：“这是我特意将《不二心经》还有后山悬棺那里关于引灵入体的资料整理出来的，小六看了我这份资料，一定会感动到天上去，跟师兄我一起，探索修心的奥秘！”
温冰玉微笑，用嘴型说了句“傻子”。
她拍了拍手，一只白猫驼了一个老高的箱子，颤巍巍走过来，步履沉重。
沈长淮瞪大眼：“原来这家伙是你养的猫啊！”
小白猫辛勤地搬运着，还不忘仰起头使劲瞪他一下。
沈长淮：“对对对，就是这个要骂人的眼神，你怎么养的，这臭猫简直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温冰玉眼一白：“你懂什么！小猫，放下！”
累到晕厥的白猫，终于放下了身上的箱子，摊开肚皮躺到地上。
温冰玉过去轻轻敲门：“师妹，醒了吗？”
这温柔得好似掐出水的声音，着实让沈长淮结结实实地笑出了声。
他与温冰玉都是从小被师父收养，一起长大的，从来就没有听见过她这么温柔地说话，就算是当时刚进山的小五，也曾因为背不下来心经嚎啕大哭扑进他怀里：“师兄，师姐真的好可怕啊呜呜，背不下来她就要打我手心！”
当然，沈长淮看他练剑的时候，揍得更狠。他们都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师兄师姐。
可是轮到师妹，一切都好像不一样了！
这可是师妹啊！
雁霜月推开门，一张没睡醒的小脸有种清冷的美感：“怎么了，师……师姐？”
她无意拜师，但是温冰玉实在是热情得有点过分，不叫她师姐的话，恐怕会被追着灌鸡汤。
昨天晚上这小师姐拉扯着她的手，语气动人又含泪：“小六无依无靠，却能锻炼出这么一身好功夫，让师姐想起自己的童年了！”
“小六？”温冰玉眼睛亮亮，“小七去哪里了？”
“噢，她好像半夜被一个人搬出屋子了。我其实醒了，但是那人捂住我的嘴说自己是五师兄，让我先睡，他找白小棘有事。”雁霜月语气平平。
沈长淮从后面钻出来：“肯定是小五！陈镜文这家伙给我念叨了好几天了，要找小七学‘众妙之门’！别管他们了，小六，既然如此，你就跟师兄一起出去晨练吧。师兄还为你准备了……啊！”
在温冰玉指挥下的小白猫眼准手快地扑到他身上，在他胸前抓来抓去。
“别闹别闹！”
温冰玉微笑转身：“小师妹，别管他，快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箱子掀开，晃眼的金属光泽扑入眼帘，一整箱的宝剑宝刀，还有一些机巧□□，银鞭，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宝物。
“想必师妹相比看书，更喜欢跟我一起去尝试一下这些稀罕玩意，是吧？”温冰玉得意极了。
沈长淮：靠，又让她装到了！
雁霜月：……我可以躺回床上去吗？
另一边，白小棘已经爬得口干舌燥。
为什么要在这里吊一晚上的绳索，她是万万想不到的。
“喂，你说那个人，他到底在哪个洞窟里头啊？”
这后山崖面上，整个是星罗棋布的洞窟，每个洞窟前面都垂着悬棺，还有互相联合的绳索。
白小棘趴在陈镜文的背上，两人在这里吊来吊去，时而需要分开爬，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时辰。
“慢慢找嘛，他肯定就在某个洞……诶，对了，他在这儿！”
白小棘从他背上看进去，黑黝黝的洞窟内，燃着红烛，有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伏在岸上奋笔疾书。
“他是我见过书读得最多的人，肯定会知道你该怎么引灵入体的！”陈镜文兴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