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贵妃娘娘给我的?”
白小棘疑惑地拆开包裹,将那可以御寒的、折叠得很整齐的绛色方巾裹在脖子上,顿时暖意流转全身。
它针脚细密,样式精美,一看便知是用心之作。
方巾是折叠的,里面还有一张薄薄的字条,上面写着“赖卿除贼,此去天寒路远,请务必自珍重也。”
这话说得,仿佛她们是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似的。
“贵妃娘娘居然会织方巾?不过为什么给我?她认识我吗?”白小棘想了想,看邵雍眼神躲闪,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呵呵,原来这位新的小皇帝的生母,贵妃娘娘,便是你们那位宫里的线人咯?怪,冒着被抓到里通外敌的风险,就为了给我一条方巾?当真只是为了感谢我吗?”
元七:“线人兴许是感念你为他儿子登基做了这么多吧。不过宫里的人不知道她的身份,这事不能让旁人知晓。”
她倒是不在意,围着那方巾,感觉还不错。
“贵妃娘娘是谁?为什么会帮你做事?”
“这个恕难奉告,邵某只能说,贵妃娘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且安心收着吧。”
白小棘若无其事。
以后有机会拜会这位自始至终没露过面的贵妃娘娘。
走到出城关口。
“听说那家伙给你画了个大饼?不知道让你看什么充饥呢?”邵雍指了指正没心没肺的、一出关就在前面乱跑的白小棘。
雁霜月眼神迷茫:“不清楚,也无所谓。大概是我命里犯她吧,送她到长安,我便自寻去路。”
“看她倒不是这个意思。”邵雍展颜。
白小棘猛地回头,也大笑道:“雁霜月,你听好了,你不许走!这辈子都跟着我!我有大大的好事,准备跟你分享呢!”
雁霜月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就献出真感情的人,之前的人生全靠这点仇恨支撑自己活着,当看到那个无能的皇帝又轻而易举放走他之后,她也曾怀疑过自己的本心究竟何在、白小棘究竟要将她引向何方。
此去郦国,是她在刀山血海中拼搏的这几年从来没有想过的结果,但是从小阿娘就讲过,时也命也,由不得人的。
关口的秋风,吹得更劲。
当真正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白小棘反倒正常而沉默了起来。
有的时候两人循着地图白天赶路,越过连绵不断的沙丘还有一些今夏遭过泛滥的荒地。
她会沿着一些河道坐下来,拿笔勾勾画画不知道在干什么。
等到经过松州府衙,雁霜月看到她把一些画着山川和怪异线条的图张,递给门口的传话,说是请他转交知府。
离开松州之后,白小棘还说:“地方官有时候未必就是坏的,如果有利于政绩顺便有利于人民,他们未尝不愿意办好事,我画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排洪思路,希望明年他们能用得上吧。”
雁霜月骑在马背上,有片刻的失神:“在我长大的地方,从来没有这么多的水,有的时候马跑着跑着就躺在了地上,明明马蹄前面再有不过一里的地方,就是水草所生之处。”
白小棘若有所思。
“阿霜,你知道雁墟吗?”
雁霜月收敛了神色:“知道啊。穷极山以北,姑射海对岸,就是雁墟的所在。”
两个人眼中似乎都见到了那个茫茫大漠,孤烟落日,并不随处可见的绿洲。
其实她这些日子未尝没有怀疑过雁霜月的来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她最清楚。
所谓雁墟以北,也不过就是姑山白和她族人的故乡罢了。
雁霜月身上那把刀的刀鞘之处,有三足雁骨的痕迹。
所谓三足雁,便是灵脉初开之时出现在姑衡山附近的一种妖物,据说是大雁感染灵气,便身体膨大、羽翼更丰、杀伤力更强,在天空和大地上肆虐,后来是当时的姑山白出手,将这些鸟赶到了北方,并且造了雁墟,让他们永远都不能出现在雁墟以南。
如果雁霜月身上有三足雁骨制品,或许可以说明她和荒人有联系,也就是那些不知何故被雁栖赶到雁墟以北的姑山部族人。
白小棘记得,她死之前,姑山部族就已经四分五裂了,原本的姑山姓氏也早就没有什么纯正的流传,或者说从来都没有。姑山部族内只要是成为统治者的家族,都可以姓姑山。
而后来的事情,雁栖也并没有记载过。
兴许荒人比燕国人,跟她的血缘关系还要更浓厚一些也未可知。
当然,雁霜月也有可能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得到了这三足雁骨做的刀。
“阿霜这刀好漂亮,早就想说了。在哪里铸的?”
雁霜月没有犹疑地回答:“南下的时候随便在一个铁匠铺那里打的。”
“材料从哪里来?”
“自然是铁匠那里。”
想也知道,雁霜月是根本不想说这刀的来历。
“行了。不知道的,以后慢慢知道就是了。”白小棘在马上张开双臂,面上虽苍白消瘦,但依然有种自由烂漫之色。
过松州,越往东越绿意盎然,特别是过了边境长夏关之后,东面甚至有孟京完全看不到的一些长青植物。
有一日她们停在离长安城很近的宾水县。
这里兴许正在准备本地的一些祭神仪式。
她二人验过通关文牒,甫一踏进城中,便看到了一些闹腾又有序的迎神队伍,唱着她们听不懂的歌词热热闹闹地走过大街。
除了迎神礼乐之外,还有沿街让人应接不暇的商贩。
“感觉这大郦比燕国要富庶多了,这还没有到长安,就有繁华如斯。”
白小棘拉着木头一样的雁霜月,在街上闲逛,还说她:“你是不是天生的就一副砧板上的鱼的模样?知不知道什么叫享受生活啊?”
她扯着她站在冒着热气的大锅前。
“老板,这红豆沙多少钱啊?好香啊。”
红豆沙小贩亲切笑着比量出了一个数字,雁霜月就在这眼巴巴的小人儿的注视中掏出钱。
当两个人站在敲锣打鼓的迎神队伍面前共饮一壶红豆沙的时候,一副巨大的雨山君神像映入眼帘。
雁霜月对神的记忆并不深刻,也不怎么拜神,虽然她阿娘倒是十几年如一日地拜姑山神女。
旁边方才还热络的小人儿,这会儿消停了,静静地看着雨山君神像在一群装扮得五颜六色的“神使”的簇拥中渐渐远去。
“我还以为你会上去撕了神像呢。”
白小棘轻轻摇头:“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雁霜月仿佛在看向很远的地方,一些训练有素的挑工正在挑着一头祭牲——沉重的肥猪,喜气洋洋地走过来。
“看出来的。我们还在奉雨楼那洞窟的时候,你看雨山君塑像的表情,就跟我看老皇帝的模样差不多。又联想到你从祭坑死里逃生,还要回去把姑山神女的神庙烧了,你一个凡人,居然能把神恨成这样,也是怪极。”
白小棘哑然失笑:“阿霜,可不能这么类比啊……”
她俩低声窃窃私语的时候,旁边也有一些市井中的郦国人,彼此交谈着近日的见闻。
“唉,我们大郦算是如往年一样,庆祝开灵节,但是燕国那边可就不好过咯。”
有七嘴八舌的附和:“是咯,听说被烧了姑山神庙呢,筑国之基都没了。”
“兴许是天佑我大郦吧!燕国连国师都没了,而我们大郦还是人才济济,试看将来修真界,必定是大郦的天下!”
“你我区区凡人,操心这档子事干嘛呢?哎,听说烧姑山神庙的是我们郦国的奸细呢?”
“傻子,那不叫奸细,那叫深入敌国的无名英雄!”
……
偷听这半天,白小棘终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传闻都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吗?”
雁霜月瞥了她一眼:“你不如想想,是燕国老皇帝要把这口大锅继续甩在他们奉雨楼身上。我们一路上见到的激进燕国人还不够多嘛?甚至不少人要求朝廷彻查国内的郦国人,要他们格杀以献祭姑山神女,弥补毁神庙的损失呢。”
白小棘挑眉:“他敢的话倒是试试,不过老子保不住,龙椅上那个小的也是死定了。就算他妈再给我织十条方巾都没用。”
“魔王来了!”
这呼喊声高兴得根本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演技拙劣的报幕者退下去,接下来就有一个扮作蛇头马面总之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那些本来在搬祭牲的脚夫纷纷离开原地,散到这“魔王”的四周。
“这是模拟的什么啊?”白小棘问旁边一个看得津津有味的大娘。
“这当然是在模拟开灵脉时候遇到的大劫难呀,斗魔王才能开灵脉献给人间嘛!”
白小棘回想起她和族人筚路蓝缕的那个年代,说是齐心协力,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她孤寂地一个人在挖着,身边只有些飞禽走兽苍蝇蚂蚱,盗贼都懒得来问津她的小茅屋,哪里来的什么魔王。
开灵脉的过程,多数时间是她一个人的心之修行罢了。这或许也是为什么,灵脉一开,她便已经是大道在身的顶级修行者。
看来即使雁栖原原本本叙述了所有,也架不住这些民间的改编。
正乱想着,就有俩脚夫手执长刀舞到了她们身边。
祭礼上的长刀并非武器,仅仅是仪式性用品,这两位估计是演了不少次,武艺精湛,连白小棘都拍手叫好。
“再来一个!”
离她最近的脚夫听到了这喊声,回头,涂着油彩的一张斑斓的脸诡异地冲她笑。
白小棘放下手,笑意还没有离开眼睛,手里面的钝铁剑就已经挥出去了。
只是她双手无力,没有出鞘的剑根本没碰到这脚夫身上,便被他挥开。
那闪着银光的长刀向她袭来。
一路上都在等待的报复,这不终究是来了吗?
但是那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另一把长柄刀将他隔开,是雁霜月。
周围的人连同脚夫的同伴全部都尖叫着跑开。
白小棘近距离地看到了那个脚夫手腕处有一梅花刺青。
“谁让你来的?姑衡山?燕皇?”
脚夫被雁霜月用刀掀翻在地上,张开嘴,汩汩鲜血流出,狰狞可怖,他说话的样子全然不像人:
“雨山君。”
白小棘眼神错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