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你就是奉雨楼的楼主，那个修为至少在坐忘上境的修行者？”白小棘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直视着那怡然自得的女人。
女人理了理自己如瀑的发丝，她很高，高到方才白小棘错以为她是个男人。
“你就是邵雍捡到的那个小女孩？”
这人声音很清透，审视的目光看着白小棘仿佛在打颤的膝盖，还有到处是干涸血迹与灼伤、淤青，有些衣不蔽体的身体。
方才被女孩一直抱在怀里的婴儿，已经被邵雍带走，差下面的人照顾，毕竟婴儿太小，已经奄奄一息。
她伸出一只手，一束温暖的绿光拢住女孩的身体。
白小棘感到一种圆融之气贯穿了全身，但是这明显是一种善意的探询，与那李牧之兜头的杀气全然不同。
“看你这身体，毫无灵气却偏偏内力充盈，难不成是习武之人？且既然没有灵力，又为何随口猜测本座的修为境界？”巧笑倩兮的楼主，眼里却殊无笑意。
白小棘被这目光打量得有些不自在，直说：“从小颠沛流离习得一些拳脚功夫而已，至于你的修为境界，只要脑子不傻都能猜出来吧。”
“哦？”
“国师李牧之既然是‘坐忘’上境，你能带着这群……人，和神女派的人作对，还没被一剑过来整个洞窟捅穿，想必一定是因为楼主有足够的能力与李牧之抗衡吧。所以你想必也是坐忘上境。”
奉雨楼主饶有兴趣。
“坐下跟你说。”白小棘疲累得够呛，很不客气地直接搬过屋子里唯一一把竹椅，一屁股瘫倒在上面。
“放肆！竟敢在楼主面前如此无礼!”一个身材魁梧、方才一直侍立在侧的男人瞪视着她，一把淬了灵气的剑直捣过去，将虚弱的女孩掀翻在地。
他早就看这不恭不敬的竖子不顺眼了，区区凡人竟敢亵渎雨山君的神像，还在楼主面前一副大爷的模样，这种拎不清的东西就该让她死在祭坑！
邵雍看不过眼；“元七，你好歹‘正觉’修为，何必出手伤一个凡人！”
元七也早就看这个邵雍不顺眼，明明修为与他相差无几，却深得楼主的信赖，去救这些被祭神的流民这等危险又重要的差事，居然也教给他去办。
“哟，‘正觉’修为的邵大师，是想为一个渎神者做辩护吗？”
白小棘在地上趴着，好一会儿没起得来，又咳出了一点血沫，正想要念诵《不二心经》为自己回回血，却想身边有这么一位修为高深的楼主，还是先不念了，免得被一眼看穿。
奉雨楼主瞅着那仿佛要替天行道的元七，哂笑道：“元七，别丢奉雨楼的脸。我们为什么存在的？不就是为了燕国这群被神女教荼毒的国民吗？”
元七：“可是楼主，她玷污神像啊！”
白小棘看着这大汉虔诚地捧着心口，怨恨地看着她，只想笑，也确实笑出了声。
奉雨楼主瞧着她仿佛没事人一样撑着地缓缓爬起来，笑道：“你这小姑娘，心理素质还不错。信仰这种事，从小被灌了过多的迷魂药，也不能难为你。毕竟燕国有的是这种自己饿死，也得在神女灯前添点油的。”
元七大笑，语带嘲讽：“前年缙中大旱，有个县饿死一半人，到年末大祭，只要家里有一个人还活着，也愿意送上最后一口粮给他们的姑山娘娘供上，这就是奴颜媚骨的大燕人，愚蠢至极。还有姑衡山这等事，但凡有一个骨头不轻的，都得拼死反抗吧？事实就是没有！”
有人跟着说：“哈哈，估计这帮流亡过来的人，在暗里跟祖先叩了好几夜的响头，哭诉自己简直是祖坟冒青烟，能到他们那位姑山娘娘的圣地来参拜呢！”
白小棘又怒又觉得悲凉。
这个元七说得没错，她简直就是罪孽深重。可这罪，到底是怎么加在她身上的呢！
奉雨楼主摆摆手：“罢了，想睡的人，你就算在她耳边拍十个巴掌都叫不醒。”
沉默遂蔓延整间屋子。
一盏灵灯点在头顶的位置，将白小棘的脸映得惨白。
奉雨楼主也倦了，正待要将这些人一起打发走，把流民献祭的事情从长计议，就见那女孩目光炯炯得站在当中，不卑不亢地开口道：
“呵呵，我当是什么名门正道，原来也是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宵小之徒，嘴上骂着神女教，暗里又另起炉灶，又当又立、无耻下流，就是你们了！”
白小棘斜睨着众人，瘦骨伶仃的模样让楼主想把她撕了都无从下手。
“小姑娘，把话说清楚，不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之前还优雅从容的女人，将那钝铁剑攥在手里，眼神毒辣。
“修真界怎么出了你们这群人？‘引灵入体，修己之道，为善天下’，被你们修到肚子里去了！辱骂殴打凡人，将那些可怜人的痛处当成自己的笑料，你们也不羞愧至极！”她骂得毫不留情。
从这些人怒意十足的表情中，她读出自己没说错，当年她开了灵脉之后留下的十二字箴言，至今还在使用。
元七：“你个不修行的凡人你懂什么？娘的哪里来这些逼逼赖赖的大道理，我老元今天替你的神女教训你！”
楼主秀美的脸庞隐没在暗色中，倒是邵雍还记得方才白小棘在李寒星手底下非常英勇的模样，说了句公道话：“元七，不要这么冲动，这些人都是兄弟们冒着风险救回来的，杀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白小棘两腿分开，双目清明而冷峻，做好了迎战的姿势，已不是刚才那副玩世不恭。
元七将剑扔到一边，指着她咆哮：“我今天还就不用灵器了，你不是瞧不起修行者吗？”
“说清楚一点，是瞧不起你这种拿凡人痛苦当笑料的背德修行者，”白小棘微扯嘴角，“待我打败了你，记得去跟外面的人道歉。”
元七兴奋极了：“好啊好啊，有种啊你！来，来玩玩！”
邵雍在一旁叹气：“一个凡人，根骨再好，能打得过‘正觉’修为的修行者？”
有幸灾乐祸的：“离远点，别被溅了血身上，这种脑残神女教还不敬雨山君的小败类，必定连血都是毒的！”
揉了揉手腕，白小棘嘴角的擦伤带着凄艳：“你信不信，我三招之内就可以打败你？”
一记刚猛无比的重拳朝她脑门儿挥过来。
白小棘惊险避过，旁边有人嘴道：“也就是下一拳的事了，可怜啊可怜啊，活着不好吗，还敢和修行者比拳脚？”
元七一边挥拳一边笑：“小凡人，还不快承认自己的愚蠢？我可不想身上溅了你的血。”
女孩冷笑，用力扯开胳膊上的蓝布，一股粘稠的血尽数泼在元七脸上。
“糟了糟了，在阎王头顶撒野，现在这女孩估计死相不会好看了！”
元七被惹怒，拳脚愈发迅捷，还骂她：“不是三招吗？我等着你出手啊哈哈哈！”
没笑多少声，一把短刀猛地插进他的嘴里。
一只前牙和着血掉在地上。
一屋子静得吓人。
“奶奶的，你搞什么偷袭！”元七一拳打向女孩的面部，却又被避开。
白小棘笑道：“凡人没有您这种好命，能引灵入体，所以我们不靠天不靠地，靠自己的脑子打架！”
第二招，是跳到元七的背后，用全身之力压在肘部猛砸他的脑干。
那铜墙铁皮她属实是砸不破，元七只不过是眩晕了一下。
她就趁着这个机会，抽起地上带血的刀，挑了他承重点右脚的筋脉。
九尺壮汉砰然倒地，瘦弱的少女握着刀，虚脱地站在当下，背部挺直。
众人一时之间倒吸凉气。
这他娘的……见了鬼了啊？
“承认现实吧，若不是承蒙天地庇佑，你侥幸比大多数凡人多了个引灵入体的能力，除却一身修为，你本身便是个不禁打的废人，有什么资格对你口中的凡人出言不逊？”
少女面貌清冷，众人这时才将她细细打量。
了不得啊！
“记得去跟外面的人道歉，就算他们不知道你说了什么混账话，你也得……”
后面她想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最终没来得及开口，就虚脱倒地，晕了过去。
在众人叽叽喳喳还有元七剧烈的抽气中，奉雨楼主递给邵雍一张字条。
邵雍读毕，心领神会地点头。
字条上写着：“此女有异，或许是撬开大燕的一粒钉子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