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例外
教会所谓的祭祀仪式，便是要让里奥尔献出一个人作为祭品，奉献给神明，以此作为虔诚信奉于神明的证明，同时也是村民接受大主教的救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然而这不过是大主教控制里奥尔的一种手段而已。
将自己包装成神明的代理人，以怀柔的手段，悄无声息地让里奥尔所有的村民信仰他、尊敬他，将村民贡献的所有祭品毫不嫌弃地收纳进口袋里，那点儿救济村民的粮食，不过是用最低廉的价钱，施舍一般地撒给村民们的而已。
对大主教来说，用这点儿成本就能收获当地人的尊敬，让如此多人的村落随他差遣，还可以借此收获不少财富，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加划算的交易了。
里奥尔实在是太穷了，在这片荒漠地区实在难以发展起来，他们就是再怎么努力工作，还是会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再加上他们赖以生存的井水趋于枯竭，根本无法大量用于农作物灌溉，一筹莫展之下，最终饥荒仍旧袭击了里奥尔这个村子。
因此大主教在这个时间点前来救济这个村子的时候，大家自然是万分欢喜，愿意遵从这位大主教的任何要求。
毕竟比起闹饥荒饿死所有人，还不如定期献出一个人作为祭品，这样好歹全村人还能有机会吃饱。
借此村民开始依赖于教会的救济，谁都不需要再去干活了，只要忠诚于大主教，虔诚地信奉他口中的神明，美好的日子便唾手可得，为何还要卖力去劳动，去干活呢？
他们好像完全忘记了，或者是在刻意逃避，自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靠的是出卖一条条人命得来的。
一开始这个祭品的人选还会落到自愿奉献的狂热信徒们头上，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自愿成为祭品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都不肯自愿躺在祭坛上，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让其他人得以继续幸福美好地生活下去。
然而祭祀仪式仍旧要进行，无法得出人选的村民们，只能暂且将这个人选交给大主教来指定。大主教倒也不客气，但凡是在他看来没有价值的人，都会被他选中，成为祭祀仪式的人选。
将这个人选的指定权交到大主教手里的举措，总算是让好一部分村民因为恐惧清醒了过来。
什么神明慈悲派来救济他们的神使，分明就是想要控制他们肆意杀人的恶魔！
然而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他们早已跟大主教藕断丝连，无法分离了。
若是离了大主教，他们会再一次经历饥荒，再一次回归到那段绝望的日子里。
除了继续依附于大主教，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生活在一群信奉了一个恶魔的人群中间，清醒过来的人是活得最痛苦的。
他们没法逃走，因为大主教时刻紧盯着他们，但凡有想要逃跑的迹象，要么会被暗中抹除，要么会被定为下次祭祀的祭品。
他们只能假装还信奉着大主教，还听从大主教的话，因为一旦被识破，他们的结局就只有死亡。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与其说是例外，不如说是这群村民们当中最特别的一个人。她既感激于大主教对村子的救济，又对大主教的吃人行径无比厌恶。
尤格尔刚加入到大主教麾下不久，就认识了这个独特的少女。
就算不是祭祀的日子，她也会每天来到教会，由衷地感激神明的恩赐，让他的代理人前来救济村里人。
在大家依赖于教会的救济，整日懒惰不愿干活的时候，她便成了村子里最勤快的人。无论是家务还是做手工到附近的城镇里做买卖，她永远不会嫌累，脸上总是带着足以温暖所有人的笑容。
她自知自己无法拯救那些被当做祭品赎得大主教救济的人们，所以每一个被选为祭品的人，她都会牢记在心，连同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正因如此，尤格尔注意到了这个非同寻常的少女，也因为她时常来往于村庄与教堂，渐渐地与她熟识了。
“你不恨我们吗？”尤格尔曾这么问过她。
尤格尔实在无法理解她的举动，分明厌恶教会的祭祀仪式，却又对教会无比虔诚，这样的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活着的呢？
他完全不知道是否该将这个少女归结为叛教，然而又不能完全将她定义成忠实的信徒，所以尤格尔并没有将她的情况报告给大主教，而是想要再试探她一番。
然而对方却是向他投来困惑的眼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居然会从这个一直以来服从于教会的少年嘴里提出来一样。
但她最终还是微笑着回答了尤格尔。
“为什么要恨？你们救济了大家，帮了大家很多忙，这些都是事实不是吗？”
“可我们每年都会让你们献祭一个人……”
“这也确实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没等尤格尔说完，她便略显无奈地笑了笑，竟是直接承认了。
“可是若是没有这些人的牺牲，里奥尔会饿死更多的人……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更多人的存活与平安，所以被献祭出去的每一个人，我都会铭记于心，绝不会忘记他们的名字与容颜……”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尤格尔问出这句的时候，语气不由自主地冷漠了下来，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眼前的这个少女，实际上与里奥尔的村民本质上没什么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转念一想，他们之间认识了这么久，难道他还不清楚她的脾性吗？
“现在的大家还不知道，若是失去了大主教，他们该如何活下来而不至于被饿死。我的力量也很有限，没有办法帮助大家脱离现在的状况。所以现在的牺牲无可避免，我也没有办法阻止……”
她没有在意尤格尔骤然冷淡下来的音色——也许是自己也认同尤格尔的质问吧，她的脸上充满了悲伤与惭愧，笑容也变得勉强起来，双眼蓄满了眼泪，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但是这样的状况肯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但是在悲伤了一小会儿过后，她很快就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色，以坚定不移的语气继续道。
“总有一天，大家会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曾经以他人牺牲换得自己幸福美好这件事，是多么的残忍。”
“总有一天，大家一定会明白，要想堂堂正正地活下去，真正得到美好幸福的生活，唯有依靠自己，而并非依赖于教会。”
“总有一天，吃人的大主教会消失，大家会真正地获得自由。”
说着，她再一次露出了往日那足以温暖所有人的笑容，可在尤格尔的眼里，这份笑容实在过于耀眼，以至于让他根本无法直面。
“我相信着大家，哪怕我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我也会如此坚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