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磋
“安静!”
庄无相高喝一声。
下方动乱的人流顿时安定下来,规规矩矩一排排站好。两道穿着黑衣道袍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玉台中央。
一个高瘦麻杆,四方脸,剑锋眉,神情严峻,没有笑模样,俨然一座怒目金刚。
一个粗短矮胖,圆容脸,卧蚕眉,睁眼呵呵笑,满脸憨厚貌,彷如大肚弥勒佛。
这二人正是阙阳宗的两位长老,今日的祭典便由他们来担当主持。
只见他二人面朝东方,双手奉三柱香,高举对天,口中振振有词:
“木有本,水有源,阙阳立苍天。此番年祭盛会,我派弟子于此共襄盛举,以道法定胜负,以武力论输赢,扬我派威名。列位祖师在上,百无禁忌,大吉大利。”
拜过列位祖师,便将手中燃香插在玉台东角,香柱袅袅青烟,呈一缕直线冉冉上升,将阙阳宗弟子对宗门的殷切祈望一同寄予高天之上。
两位长老凌空而起,退到玉台之外。
“白日奉天,清祭开先,切磋技艺,点到为止。”
随着他们一句念,年祭比试,正式开始。
规则很简单,凡愿参加比试者,皆可自请到台上来,对手可以由比试者自选,也可以由对方上前挑战,连续胜出十次可当选为祭主,与宗主一同主持晚间的幽祭活动。
对于外门弟子来说,这是一个充分展现自身实力的好机会,就算当不上祭主,若是比试过程中表现得好,也可能受到宗主和两位长老的青睐,由外门一跃到内门,从此前途无量。
对于内门弟子而言,若能当选祭主,不仅是对实力的认可,还代表着今后自己在同门中的地位会有所攀升。平常互不顺眼的两人也可借此机会,和对方来一场武力上的对决。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年祭比试,是最令年轻一代弟子们热血沸腾的活动。
而这次参加者,不仅有阙阳宗的弟子,还有天户庄的来客。
虽然因为两家结亲,双方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但毕竟多年嫌隙,很多阙阳宗弟子因为这次自家的年节祭典,天户庄弟子居然也来凑热闹,私下里大为不满,早就想好机会借此杀一杀天户庄的威风。
一位金丹初期的阙阳宗弟子刚登上台,就伸手指向飘扬天户庄旗帜的队伍:“不知这位仁兄可愿与我切磋一二?”
被选中的季无争适时一呆,满脸茫然。
季无争筑基九阶,金丹期的高手只要展开神识一探,就能知晓其修为。这名阙阳宗弟子明知他修为比自己低,还要叫他上来切磋,明摆着是要给天户庄难堪。
季无争身边同门俱是露出愠怒的神情。
那名阙阳宗弟子完全无视他们,只对季无争激将道:“怎么?阁下不敢吗?莫非天户庄弟子都是这般胆小如鼠?”
尹无华也怒了,张口欲骂。
遥遥御座上传来浑厚仙音,庄主司马衍开口:“既是年祭比试,切磋一下也无妨,不必在意胜负。”
众人见庄主都如此说,怎敢再有异议,季无争纵然不想比试,也不得不顾及天户庄的面子,硬着头皮纵身上台。
尹无华眼里尽显担忧。
祝彩衣只好安慰道:“只是简单的切磋,尹师姐莫要太担忧。”
她的目光也跟随季无争的脚步,往玉台之上望去。
“阙阳宗内门弟子余不迟。”
“天户庄内门弟子季无争。”
二人抱拳互通完姓名,便酣战起来。
余不迟手持双刀,出手悍如烈风,朝着季无争当头砍下。
季无争抽出腰间玉箫,舞动了两下,横拦在面前。那玉箫长十八寸,堪堪将对方的双刀劫下,发出金属和玉石相挫的“咔嚓”声。
祝彩衣眯起眼,看出这玉箫应是一件法器,并非普通玉石所制,否则经此一撞,早就香消玉殒了。
旁人看着轻松,季无争的后背却溢出凉汗来。尽管筑基九阶与金丹初期只差了一阶,实力却存在天壤之别,他能接下对方一刀,已是拼尽全力。若对方再来一刀,他必败无疑。
季无争一咬牙,武力上比不过,只能智取。
他轻轻一点脚,猛然向后退去,趁这空隙,竖起玉箫,吹奏出一曲音调极其古怪的乐曲来。
余不迟踏出一脚,跃到半空,又如离弦之箭,向下突刺,瞬间闪现到季无争面前,右手耍了个刀花,割向他咽喉。
倘若被他得逞,季无争必定当场毙命。
后方观阵的两位长老脸色大变,正欲出口阻止余不迟,就见余不迟的刀在即将碰到季无争时,忽然像碰到无形的屏障一般,被反弹回去。
季无争双目微阖,继续吹奏,曲调越发空灵沉静,身心都仿佛沉浸其中,他虽在场上,却给人一种超然世外的感觉。
余不迟再次失利,向后翻了个跟头,双脚落地,眼神逐渐凶横。
他本来看着季无争修为略低,以为能轻易靠等级压制,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一位音修!
音修以音波伤人,尤擅攻击人的精神力。修仙者的精神力源于本心的境界,境界高的人精神力磅礴如海,世间万物无可左右其心;境界低的人精神力脆弱不堪,稍加动摇便会崩溃。
余不迟虽在武力上占尽优势,可在精神力方面就差强人意了。
季无争正是看中这一点,决定从精神力着手击溃他。
局面一度对余不迟相当不利,他想要获胜就必须速战速决。
余不迟眸中精光烁动,手中双刀从掌上自动飞出,刀刃燃起青色火焰,笔直向季无争攻去。
一击不成,再来一击,不断反复撞击季无争面前无形的屏障,碰撞的瞬间,青焰发出滋滋的响声。
呜呜——
季无争吹奏的曲调逐渐低沉,余不迟的动作僵了一下,轰然的雷鸣在他脑海里一波波炸开,刹那间天昏地暗,头疼欲裂。
余不迟的身子摇摇欲坠,他咬牙强挺着,一手按住头,一手更快速地操控双刀,双刀疯了一般更加拼命地往前撞。
季无争皱起眉,指尖在箫孔上来回翻飞,曲调时而高亢,时而沉郁,转换得越来越频繁。
双方互不相让,僵持许久,忽听“咔”地一声,季无争面前的空间扭曲了一下,余不迟的双刀终是破开屏障,挟着青焰,如光如虹,往季无争的脖颈横切过来。
“季师兄,小心!”
下方观战的尹无华尖叫出声,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祝彩衣也紧张起来,右手握住藏在袖里的赤渊,蓄势待发。
然而并未等到她出手,余不迟的双刀在离季无争仅仅只剩一寸的距离时,骤然收住去势,“咣当”掉落在地上。
季无争迅速张开双眼,这才看见,他对面的余不迟单膝跪在地上,脑袋垂落胸前,已是不省人事。
祝彩衣和尹无华总算松了口气。
短暂地静默了一瞬,人群中猛地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呐喊声。
天户庄的弟子们摇动着宗门旗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或激动、或得意、或畅快的神情。
毫无疑问,季无争以筑基期的修为打败了金丹期的修士,算是给之前受到奚落而愤懑不平的同门找回了自信。
反观阙阳宗,一片愁云惨淡,他们本想借机挫挫天户庄的锐气,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堂堂金丹期被筑基期打成昏迷,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天户庄弟子季无争,胜一轮。”
高瘦长老不情不愿地宣布,扬一扬手,命人将昏迷的余不迟抬下去。
御座之上,司马衍轻拈长髯,俯看着季无争的身影,眼里流露出赞许,转头却对庄无相道:“说好点到为止,谁知这小子行事如此莽撞,伤了贵派弟子,待祭典结束,我定带他来给宗主赔礼。”
他虽是庄无相的岳丈,但庄无相毕竟是宗主,两人地位相当,平起平坐。是以,公开场合,他仍旧恪守礼节,尊称对方一声“宗主”。
“岳丈严重了,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下手重了些,也是可以理解。况且,这武艺切磋,哪有不受伤的,只要未伤及根本,耽误修行,随他们闹去吧!”
庄无相的神色永远这么和气,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令他动怒。
司马葵在旁默然听他们闲聊了几句,随后,三人的目光再度被下方吸引。
打败余不迟后,又有阙阳宗的弟子陆续上台挑战,季无争先后赢了三人,最后惜败于第四人之手。
季无争下台时,尹无华和祝彩衣一前一后来到他面前,见他面色不豫,以为他因败耿耿于怀,正欲出言安慰。
季无争抹去额头汗水,吁出一口气:“总算完事了,可累死我了。”
祝彩衣笑道:“我还当季师兄输了第四轮,心情难过,原来是累的。”
“我本就不喜与人比斗,输便输了,还能早些下台休息,有何难过?”季无争实话实说。
闻言,尹无华登时叉着腰,啐了一口:“难为我们在下边吊着胆子,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你倒好,原来一点儿没放在心上。”
“对不住,让两位师妹担心了。”季无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将季无争打败的第四人站在台上,幽幽地望向站在他身后的尹无华和祝彩衣,抱起拳向她们当中的一个躬身施礼:“在下阙阳宗内门弟子岑经,敢问这位师妹名姓?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三人谈话被打断,季无争脸上的笑意顿时冷了下来。
尹无华仰头看向那人,怒目圆睁,火气燎燎。
祝彩衣从容不迫,淡定而笑,应道:“在下天户庄内门弟子扁秋双,阁下要与我切磋吗?”
岑经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脸:“正是,这位师妹可敢应否?”
尹无华咒骂道:“在座谁人不知我扁师妹身子不好,你叫她跟你切磋,不是在欺负人吗?”
话音一落,不光天户庄,连阙阳宗那边都跟着吵嚷起来:
“我的天,选谁不好,选个有痨病的,就算赢了也不光彩啊!”
“你不知道,那个岑经是出了名的色胚,我看他就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想趁机吃豆腐。”
“妈呀,我们居然跟这样的人同门,好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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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重地,不得污言秽语!”高瘦长老实在听不下去,现身维持住场下秩序,淡淡扫了岑经一眼,语气加重:“此次是年节祭典,要比试就好好比试,不得生出其他邪念来。”
岑经忙垂首作出虚心听从的态度:“长老说得是,弟子谨记。”
待高瘦长老离去,他抬起脸,望向祝彩衣,眸中贪婪之色有增无减。
祝彩衣心内冷笑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走上玉台:“这场切磋,我应了。”
尹无华脸色大变,急忙对季无争使了个眼色,道:“快!快去暖月阁将云碧月叫来,让她多带点儿丹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