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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出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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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下午三点,周恪人才到球场,秦洛那里来电话。

    问他能否抽身,公司有事亟待他处理。秦洛说,十万火急。

    急到老唐车子没开来,周恪差随行下属送他回去的。临去前,也好生和资方的人赔不是,“难得你们来趟上海,真是不巧,敝司出了点要紧事。这样,让我的人好好陪诸位尽兴,饮食玩一概挂周某账上。改日我亲自摆席谢罪。”

    当中一人是周董故交,此番也多是看在老东家的颜面,也很欣赏少东的为人与才情,只说无妨,来日方长,合作愉快。

    二人握手拜别时,周恪还特为矫了左利手,郑重地换上右手。

    其实问题也不大。

    之前余下的烂摊子而已。去年中旬,乾亨集团承包了苏州市政府的园林工程项目,合同上白纸黑字的明文,规定绿化、亮化和景观小品工程分包出去,甲方于开工前交底,也有权在过程中监督分包方的施工质量。

    项目及苗木造价均是由双方审定,且依照国标和行情定额的。开工进场后,乾亨也第一时间预付了七成首款。

    没成想,工程二期就出了岔子。集□□人审核验收时,发现成品质效与图纸严重不符,苗木品种也良莠不齐,成活率远低于对方背书的80。

    分包方还存在侥幸延期现象。

    彼时周恪一经查明,就责令工程停滞整改。原定负责监工的一批人全从位置上撸下来,整条责任链从头到尾,从首恶到胁从,一概“问斩”。

    至于违约方那头,他的态度很坚决:仁义不在买卖自然也难成了,贵司等着吃官非罢。

    原本事情到此也该告一段落。偏偏周孟钦有异议,他认为老大太过了。

    你手腕再紧,对付外人可以,打自家人是怎么回事?

    何况我们都知道,法不责众,你小子这一开刀铲走了我三十来个老员工,知道的是你在肃清,不知道的以为你借机逼宫呢!

    这次大批量裁员事件,明文通报的理由是渎职。

    只可惜恰好撞上南方暴雪,异常气候,工期本就要被迫停工。

    老周借着这个由头发难周恪,居心不纯,“老大,你肚子里那点斤两的坏水,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以为我怕吗?”

    “当真过火了,老子头一个把你开了。”

    开吧。周恪还当真无所畏惧,或者该说,他有恃无恐。

    外人皆知周氏到周孟钦这一代,人丁单薄,膝下只得两个子:小的如今还在国外求学,又是个外室子,短期内难有作为;大的自二十起跟在父亲身后料理商务,包括旗下园林、地产、石油化工以及餐饮业。

    十来年的砥砺可不是虚的。这小子在才干与脾性方面原就袭他老头,如今十年磨一剑,早就不同凡响了,老周逢人也又笑又恨,我那是在养儿子吗,是养虎为患呀。

    周孟钦舍不得这么个好苗子,一来是周恪的确有能耐;

    二来,他同宗几个兄弟也在觊觎老爷子的祖业。如此局面里,也只有先把继承人的赢面握紧了,好过被压在下风。

    岂料这厮你越纵容他越得寸进尺。光说先前司机那事,周孟钦都不想提了,提起就窝火,那老何原是祁瑞老婆的娘家人,年轻时在厂子里伤了肺,干不得重活,被梁赛君好说歹说,才送到这里得了个开车的闲职。

    周恪原还答应得好好地,不出三个月,就拣个错处把人开了。

    对外只说老何不得力。周孟钦也晓得,什么不得力,就是嫌他是梁姨安插过来的人。

    当然,那事周恪倒也留了情面,与其说开掉老何,不如说是发落他去坐冷板凳。

    老何结算交割前,周恪特地帮他询了泰州石油分厂,说那里的车间正缺保安经理,工作量也不大,薪资不比司机低。“你不说你儿子也赋闲在家吗,干脆一道去,凡事也互相有个照应。”

    老何明面上对周总感激涕零,背地里骂骂咧咧呢。坏话也传到了周恪耳中,没别的,无外乎骂他资本家嘴脸:打个巴掌又喂个甜枣。

    周某人不怒反笑,也问秦洛,我喂过你甜枣吗?

    秦洛面无表情,“周总的枣子并不甜。”

    即便它油光可鉴地裹着蜜,剥开来就明了了,内里从来是坏透的。

    工程纠纷的问题遗留到今天,就剩下一个官司没打完。

    以及指标延期,政府那头派人来接洽,表示再不复工就算违约,承包方得另寻高明。

    一伙人来得气势汹汹,架势也很决断。周恪赶来公司后倒是不急,先把人稳住了,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即刻又择出那为首的人出来单谈。

    当着对方面给市园林局的于主任去了电话,后者的父亲从前和姚老先生在部队里是同个编制,两家人交情甚笃。

    总之,周恪也没赘言许多,“事就这么个事,分包方捅了点篓子,殃及了我们,但你也晓得,近几十年市区的园林工程都是我们乾亨在做,当真换团队接手,经验和质量方面很难保证。”

    对面人听完,让他把电话交给那约谈人。

    三方这么一转手,各得其所,风波暂且也就了了。送政府的人离开前,周恪还承诺,最迟十月必会复工,不敢有丝毫懈怠。

    秦洛反问老板,这偿了一桩人情,又欠下新一桩,值还是不值呢?

    周恪无谓地笑笑,把烟从唇际里摘下来,夹在指间去揉揉额角,乏了,忙一天了。他要去办公室里歇一觉,托付秦洛任是天要塌下来,都别打搅。

    秦洛说:“现在不是天塌不塌的问题,是人就等在楼下,见不到你不肯走。”

    “什么人?”

    “陈小姐。”

    话音甫落,周恪目光从秦洛肩头堪堪错开,就望见电梯那头的身影。

    有人面色一沉,烟头就手在灭烟处掐了,一歪头,示意那人到办公室来。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里,不等周恪在桌案后坐稳,他首先警告对方,“下回你要找我先来电话,不可以贸然来公司,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几案上搁置的一瓶芍药零落了花瓣。他松松领带,抱臂坐进椅子里,再问那人,“说吧,什么事?”

    窗明几净的光影里,直到那人小心地坐下来,坐到对面,某人才得以好好端详她的脸。

    陈意再开口了,说我此番来找周总是有个不情之请,“上回经济公司帮我投的两个小样,制作人收到后就没消息了。结果不出半个月,对方旗下一位艺人出的新歌调子就和我的创意撞了八成。”

    “你的意思是他们剽窃你。”

    “那你不情之请到我这里,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周恪奚落地笑,他在圈子里又没人脉。

    “你回去罢。”

    时下五点半,陈意满打满算在楼下蹲了三个钟头,她不甘心落空而返。

    目光楚楚地一抬,干脆和他打感情牌,“我记得您之前说过的,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您。”

    才说完,被那人的眼神骇得低回了头。

    紧张之际,又恍惚地听他道,“头抬起来。”

    陈意很茫然,以至于有人直接伸手过来,控住她下颌,她才被迫地仰首来汇他目光。

    周恪皮笑肉不笑地浮浮唇角,手掌盖住她人中以下,好像手里把玩着什么袖珍品,不尽人意的地方,他得人为地遮盖,也道,“这样才对。”

    “什么这样才对?”

    “没什么。”周恪意兴阑珊地一撒手,打发她回去罢,你的请求我记下了,回头我想想办法。

    只一点,以后再有类似情况不许来公司。

    陈意问他,那去哪找到您呢?

    要走的人站在门口,如假包换的眉与眼,在朦朦光线里。周恪晃了晃神才移回视线,

    “晚点我让秘书给你发地址。”

    料理完这头,周恪才彻底获释般地栖息下精神,像靴子落了地。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来,微信问必齐,到家没?

    先头都给忙忘了,老唐回公司也没给他复个命。总之,这些年从来如此,周某人仿佛一个苦口婆心的老家长,回回他不先开口,她也从不会主动报备,哪怕是简简单单一句:到家了,请放心。

    眼下亦然。他在这边等得快睡着了,对面才终于回信:

    嗯。

    周恪即刻一个白眼给屏幕,反手想将她备注改成“白眼狼”,

    结果必齐又补了一句:

    谢谢你的药,还有送我回来。

    [谢谢老板]那个表情包是微信系统自带的,很是狗腿的一个动图。

    有人又嗤又笑,心下却是满意的,备注还维持原样的“荸荠”,随即丢开手机,和衣而睡。

    ——

    梦里深沉沉地拖拽着身子下坠,坠到湿漉的江南雨天里,坠到敝旧的微尘间。

    两重汗绵绵地覆着身躯。他双手捞起她的脸,可是后者始终挣扎,也说不可以,这一躲闪,掣动得落在他手里的衣襟尽数撕裂……

    那桌角的碗盏盖也啪地落地,触地开花。

    到此,梦里的人忍不了了,他打横抱起她欺身而上,烈烈气息拂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只有梦里人知晓。

    “施必齐,我等这天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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