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包子铺的包子和便利店里的不一样,手工老店,面皮更香,肉馅口感也更丰富。
“这个馅儿……”宝盟嚼着包子,看向落地窗外,“咸了点。”
闻言,路城山又咬了一口自己的,问:“咸了吗?”
裴淞伸手在茶几上抽两张纸巾,按在柯宝盟脸颊上:“没有没有,路工,咸淡正好,他是眼泪淌嘴里了。”
五分钟前路城山见这俩人车熄了火停在路边,于是在包子店里多买了点包子给他们,想着让他们吃俩包子再走。
结果听见了宝盟那四年的暗恋临到最后灰飞烟灭,整个人瘫在副驾驶,双眼不聚焦,无法思考。不得已,为了让宝盟缓一缓,路城山把他俩带上楼了。
所以这会儿柯宝盟坐在路城山的沙发上淌眼泪。无声无息地哭泣,不哽咽,没有哭腔,光流泪。看上去凄惨无比,比嚎啕大哭更悲伤。
路城山很明显是独居的人,没有多的拖鞋也没有鞋套,路城山让他们穿着鞋进来的,说反正这两天要叫保洁过来打扫。
路城山给他们倒了两杯水,搁在茶几上。裴淞坐在宝盟左边,路城山就在宝盟右边坐下,拍了拍宝盟后背,说:“你这么想,你和她还是有一些共同点的,你们都喜欢姑娘。”
“……”裴淞从宝盟后脑勺看过来,用唇语谴责他:说什么呢!
路城山很少有地露出无辜的眼神,同样以唇语说:不对吗?
逻辑上是对的,这确实是宝盟和商瑢的共同点,但这种共同点就像“真是太巧了你也是一个需要喝水的生物”。
裴淞闭眼叹气,继续宽慰道:“宝盟啊,要不咱算了,换个人喜欢。”
路城山搭腔:“是啊,你还年轻着。”
柯宝盟手里捏着半个肉包子满目疮痍:“是啊,我只剩下‘年轻’这种生来便有,生来便无的东西。”
生来便有、生来便无。确实,人来到世上就肯定会年轻,也必然会不再年轻。路城山恍然:“这文采不是挺好的吗。”
裴淞震惊地看向他:“这时候这种事重要吗?”
路城山:“优点啊,他的优点啊。”
裴淞:“确实,宝盟啊,你文采斐然,你在咱专业成绩多好啊,段老师最欣赏的就是你了!”
闻言,路城山也跟着点头。
不过柯宝盟这会儿是油盐不进:“可我现在在传媒公司当营销号的枪手。”
“那又怎么了。”路城山道,“裴淞不也没和专业对口吗。”
两位文学生同时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概是,该解释一下吧,但又觉得好像解释起来的话,不仅很麻烦,而且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而且就现在大家探讨的中心来讲绝对跑题了。
路城山毕竟三十了,这套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是能看懂的,他抿嘴点头:“明白了,超出我知识储备,我先去收拾一下包,你俩坐会儿。”
事已至此,宝盟也只能接受事实。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和裴淞把包子豆浆都吃完之后,垃圾收进垃圾桶,去阳台和路城山打招呼。
路城山正在把包里的脏衣服往洗衣机里塞。
“路工,我们要回啦。”裴淞说,“不好意思啊,还上来折腾了一趟。”
路城山看着裴淞,点点头:“没事,路上小心。”
从阳台的全景落地窗看出去就是江面,200多平的大平层没有女主人,这位三十岁的男士给它唯一的装饰,大概就只有沙发对面矮柜上摆着的一把唐刀……裴淞大胆猜测它开刃了。
不过刀鞘相当帅,所以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裴淞又回头看了眼那把刀,顺便也看见了阳台洗衣机前面,脱掉t恤扔进去的,半裸的,精壮的路城山。
——艺术。
那是艺术。
裴淞咽了一下,警告自己。
他一个经年累月干重活的维修工,身上有紧实的肌肉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路城山自己做过车手,体能训练应该也早就成了习惯,身材好点儿,不是很正常吗!
裴淞把车开回他爸公司停车场,停车场保安以为是cfo回来了还纳闷怎么没出差,车窗一降,是裴淞,保安给他指了个方向,说车位在那边负三层。
原本晚上有个大型家宴庆祝裴淞夺冠,但裴淞拒掉了,打算陪陪宝盟。不过家宴并没有因为他不来而取消,大家还是庆祝。
宝盟抬头望着这栋写字楼,从1楼到22楼都是裴淞父亲的公司,23楼到25楼是一个经纪公司做直播,26楼到31楼就是宝盟实习的地方。
人行道上,裴淞也跟着宝盟抬头。
柯宝盟说:“到明年六月,我们就是1200万毕业生中的一员,然后去大厂里996,去体制内装孙子,去这样的传媒公司里在互联网带节奏。”
“淞啊,你能做赛车手,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宝盟垂下眼,“你让我知道还是有人自由潇洒地活着,我也庆幸你是个富二代,这样我干不下去了就能毫无压力地投奔你。”
裴淞失笑,搂着他肩膀晃晃:“随时。但你得趁早,5年后禁售燃油车,赛车全都会转电气化……你也可以理解为电动化,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开不开电车。”
“啊?”柯宝盟张了张嘴,“赛车也电动啊?”
裴淞耸肩:“当然。”
宝盟继续添一刀:“那临到最后会不会把你们车手也淘汰了,直接变遥控赛车?”
裴淞:“……”
今天周六,这一带是城里比较热闹的街,俩人刚好吃了包子,有点饱,就决定散散步。
柯宝盟逐渐接受了商瑢的性取向为女这件事,不过也可能是实习工作以来,让他也实在没有更低落的情绪来放置这份暗恋。
“对了。”柯宝盟问,“路工是你的直属上司吗?他人看着挺不错的,比我领导好多了,还给咱俩买包子,我领导只会给我们买咖啡。”
裴淞顺手推开沿街商铺的玻璃门,打趣他:“咖啡不比包子贵吗?”
柯宝盟摇头说:“那是咖啡吗?那是让我集中精神多干点活……别,别进咖啡店,我求你。”
“哦哦。”裴淞继续往前走。
最后进了一间甜品店,扫码点单,甜品的名字是属于字都认得但看不明白,看图点菜。
“路工算是整个车队的直属上司。”裴淞挖掉慕斯上的巧克力球,塞进嘴里,“他是汽车组的总工程师,所有开四轮儿的,都得听他的。”
柯宝盟微微讶然:“哇,他有三十了吗?年轻有为啊。”
“刚好三十。”裴淞说,“他是工程师,也修车,你呢,实习结束后,打算在那儿转正继续干吗?”
宝盟撇撇嘴说不知道:“我妈想让我考公,我爸想让我考研,我堂哥说他可以从他们公司内推。”
“你自己呢?”裴淞一叉子下去,三分之一的慕斯给他叉下来吃掉。
说到这个,柯宝盟的勺子在他那碗水果捞里搅啊搅,半晌不言语。但裴淞终究和他一起长大,试着问:“还是想拉大提琴吗?”
宝盟叹气,不答,裴淞觉得大约就是如此了。
柯宝盟的事儿裴淞知道得一清二楚,小时候他爸妈非要培养一项爱好,宝盟当时以为那是吉他,随手一指学那个,结果那是大提琴。
这也便罢了,当宝盟终于熬过了逆反期,开始真的喜欢这个乐器以及古典乐的时候,他父母又告诉他,你胆敢成为艺术生去参加什么艺考,你看看哪家爹妈顺眼,就去哪家当孩子。
而柯宝盟在整件事情上最悲壮的反抗,就是他选择学文科——本质上就应当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事情,成为了一种抗争。
裴淞不一样裴淞是纯粹学不好那个化学。
“我已经快十年没碰琴了。”柯宝盟苦笑,“我大学都毕业了,大学都毕业喽~还谈什么梦想,谈谈生活得了。”
裴淞是万分之一的幸运儿,十岁进卡丁车场,十三岁开始跟着教练系统学卡丁车,十八岁跟学校请假去跑比赛。平心而论,在裴淞真正觉醒赛车手天赋之前,这一切都可能是一条歪路。
但即便是歪路,裴淞的家庭也会坚定地支持他。所以大学毕业在前的今天,两个一同长大的孩子对未来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走吧。”宝盟说,“回宿舍歇会儿,等杭亦辰下班回来,再叫上书法系的那小子,咱晚上吃火锅去。”
“哎对了。”坐上地铁了,柯宝盟又说,“要不要问问你路工来不来?”
“你真行啊,你吃饭主动带领导。”裴淞握着扶手笑说。
柯宝盟:“但我感觉路工和一般领导不一样,他人挺好的,还给我俩买包子,为崩溃的我打开了他家大门。”
裴淞抽抽两下嘴角:“是因为我吴叔车上没纸巾,你坐在车里继续哭下去,我就得花二百块钱去洗车店精洗。”
地铁到站后开门,二人和拥挤的人潮一起下车,去对面换乘。
这一站是市中心的商场地下,在这里下车上车的人多到摩肩接踵。从对面地铁车厢走过来的人群中,有个身量很高的男人,在南方城市的人群中格外惹眼,穿白短袖、棕色格子衬衫,和湖蓝色牛仔裤。
裴淞一眼看见了他,他也立刻看见裴淞。
不同于路城山平时的深色衣裤,这套看上去让裴淞觉得耳目一新。
没那么像维修工了,尤其路城山手里还拎了个超市的大袋子,大约是买的食材,因为有两根葱叶太长,伸出来耷拉着。
路城山朝他走过来,他也抬脚走向路城山。宝盟没发现,努力地在逆流人潮中走向那班地铁。
裴淞后方有个男的抱着一束巨大的玫瑰,脚步匆匆,此人因花束太大视线受阻,已经连撞两人。
路城山加快脚步,在两班地铁同时驶离的呼啸风中握住裴淞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
嘭地一下,裴淞撞进他的胸膛。陌生人玫瑰花瓣上的水珠扫到裴淞的后颈,他不自觉地一哆嗦。
路城山敞怀的衬衫涌起来,他闻见裴淞刚刚在甜品店里染上的奶油味道,常年浸淫在机油汽油味道的维修工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而这瞬间,裴淞却想起上午,这人对着洗衣机脱衣服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