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车队吃完晚饭后返程,先从雁灵县开车去成都。运输车拉着赛车和配件们从高速走,其他车组人员在成都坐飞机。
途中路城山和裴淞坐在姜蝶的车后排,给倒霉蛋揉脖子。
这倒霉蛋原本落枕都好了,赛会也因为大雨,建议获奖车手在山顶赛会的棚子里交接一下奖杯就完事,裴淞当时偏去问能不能去一下冠军台。
赛会的人考虑到这是他第一场职业比赛,便说可以,你不怕淋雨的话就去吧。
裴淞当时心道——
我那辆没有顶棚的ktm x-bow里所有座椅、仪表、按键,包括他自己,都是防水的!
于是拿着奖杯走进大雨走上冠军台,再把赛服内衬一拽一脱,与t恤上的冠军小熊一同举起奖杯。
下山的路上不得不捂着冰凉又潮湿的衣服,席间那下壮烈的扭头,导致落枕酸痛的地方复发了。
“疼疼疼疼……”裴淞只能抓住两样东西,一个是自己这边车窗上沿的拉手,另一个是路城山工装裤大腿面上的那块布。
姜蝶在前开车,副驾驶坐着孙经理。
姜蝶无奈:“裴淞你小点儿声叫,不知道的以为我们从县城拐了个孩子出来。”
路城山冷漠哼笑:“拐熊孩子是吧。”
“熊孩子也是孩子。”裴淞忍着泪水,“路工你轻点行不,真疼是真疼……”
路城山原本想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在冠军台上脱赛服敞个脑袋淋雨,不过觉得反复责备已经发生过事情,实在没什么意思。
“裴淞你听我说,你对疼痛所产生的恐惧,要比疼痛本身痛得多,懂吗?”路城山开始骗孩子。
然而清澈的大学生思索片刻,蹙眉道:“听上去有点道理,所以其实并没有多疼,只是我的意识在让我恐惧?”
路城山点头:“没错。”
说完,路城山的拇指摸准地方后——
“啊——!!”
姜蝶:“……路工,我以为你是你们俩之中比较成熟的那个。”
“动动。”路城山说。
裴淞含泪轻轻转了两下脖子。
路城山问:“是不是好多了?”
裴淞回答:“我无法判定究竟是你按我的那一下,痛到覆盖掉了落枕的痛,还是真的好了一点。”
从县城开去成都起码要5个多小时,姜蝶和孙经理换着开。裴淞在后座靠着路城山睡着了。
姜蝶在副驾扭头小声问:“睡着啦?”
路城山点头,轻声道:“高强度比赛,这时候才睡着,算他天赋异禀。”
姜蝶笑了笑。的确,下雨跑山,又是计时的职业赛,还撞了尾翼,又中途停车下来擦挡风玻璃……这一天下来,这会儿才累睡着,倒是说明体能确实好。
“哦对了。”姜蝶指了一下后排角落里的抱枕,“那个枕头可以打开,打开是个毯子,你给他盖着点儿。”
“好。”路城山拿过来抱枕,边缘有个拉链,拉开展开是个小毯子。
山里车开得慢,借着月光和车载中控屏幕的光,路城山将小毯子给他搭在肩上。但路颠车晃,晃一下就滑下来,路城山只能一条胳膊从他脖子后面绕去左肩按住一个角,另一只手按住他右肩这个角。
姜蝶端详了他片刻,问:“他应该是他们学校校草之类的吧?”
裴淞长得俊秀,眼睫长而微翘,鼻梁线条流畅,皮肤白皙,影影绰绰的月光落在他脸颊,尤其这会儿睡着了,乖得不行。
路城山没作答,姜蝶便又说:“噢我记得我大学那会儿说的是系草,小裴学什么专业的?”
路城山:“汉语言。”
姜蝶一笑:“我今天还看一个公众号,说,汉语言文学的gay,比艺体类的还多。”
路城山轻轻摇头:“裴淞不是,他有喜欢的女孩。”
不过那姑娘是gay。当然这句没说。
姜蝶点点头。
一路开到机场,天隐隐地要亮了。姜蝶的父母住在成都,姜蝶就先放假,孙经理、路城山和裴淞坐飞机回去。
裴淞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懵的,因为他睁眼的时候在后座半躺,头枕在路城山的腿上,也不知道枕了多久。有只手一直搭在他肩头,以防毯子随车身晃动滑下去。
-
和姜蝶告别后,过了安检候机,裴淞的微信消息被弹爆了。室友群和柯宝盟疯狂在发消息,还有一些平时打球的朋友,裴淞那个视频还在凌晨短暂地在微博热搜呆了一会儿。
于是,上了飞机等待起飞的时候,他又点开了那个视频。
人生的第一项巨大成就,就是会反复观摩。旁边路城山还在看他这次比赛的遥测数据,要根据这场跑山来判断裴淞更适配什么样的车,磨合就是这样一点点来的。
视频在撞尾翼那一段,有弹幕夸配乐选得好,裴淞在音乐上的造诣不高,于是自己跟了条弹幕:好曲儿!
发完开心很多。
偏头看了眼路城山,路城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眼睛还在看ipad屏幕:“有话就说。”
裴淞便说:“我昨天还行吧?”
路城山牵着唇角笑了下:“跑得很好。”
裴淞觉得不够:“比你预想的呢?”
路城山坦言:“我预想的情况是你在第5公里开始撞护栏、撞山体、撞石头、撞前车,撞各种各样的东西,但还是坚强完赛。然后成绩第一页看不见你的名字,我会告诉你新手就是这样的没关系,你的优势是场地赛,下次干回来。”
“你不会这么说的。”裴淞幽幽凝视他,“你只会告诉我‘撞坏的不用你赔’。”
路城山的目光从ipad移开,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恭喜你,你在这一刻正式成为了我的车手。”
裴淞偷偷翻他一个白眼坐回去,不过脖子已经舒服多了,起码刚刚自己那个转回脑袋的力度,很好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想说声谢谢,路城山锁上ipad屏幕闭目养神。
他大约累了吧,裴淞想,也该累了,满打满算,一天一夜没合眼。
飞机开始滑行、起飞,清晨的太阳是淡金色,成都是个相对悠闲的城市。这个时间,气温刚好,大爷骑着自行车出来买菜,小孩儿刷学生卡上公交,问同学你写没写作业。
裴淞靠在椅背上,透过舷窗往下看,他试图在俯视川蜀大地时找到昨天的雁灵山,那场大雨过后,它应当更加苍翠了。
倏地,裴淞肩膀一沉,他偏过头,是路城山的脑袋歪下来了。裴淞怔愣了片刻,接着挺着背,整个航程一动不动。
飞机落地等行李的时候路城山捂着脖子左右活动了两下,眉心微蹙。
裴淞见状,伸出恶魔之手,阴险笑问:“我帮你按按?”
路城山:“不必。”
孙经理在旁哈哈大笑,嘴上不说,心里念叨着恐怕总工程师这回真有个拿捏不住的了。
然而大惊喜在后面,三人拖着行李出来后,裴淞的一大家子都来接机了。
裴淞首先冲过去和他们胡乱抱在一起,期间七嘴八舌地被夸真帅真厉害,接着裴淞给他们互相介绍:“这是我们车队的经理孙哥,我们总工程师,路城山。”
“这二位是我爸妈,这是我小姨,我表姐,我小姨夫;我二舅,我表弟和表妹,我发小柯宝盟,这是我爸公司的cfo吴叔叔……吴叔您怎么也来了?”
cfo说:“我刚好今天的飞机出差,恭喜你啊!那视频我看了好几遍,太帅了!!”
裴淞:“是吧!!”
路城山在后面哭笑不得,和他的家庭成员们依次握手,感觉自己像裴淞的班主任,因为裴淞他二舅说了句“咱家那个熊孩子辛苦你照顾了”。路城山客气且违心地说还好还好。
最后裴淞特兴奋地和宝盟猛猛抱了一下,用力拍打对方后背。
宝盟今天特意和裴淞家里人一起来接他,开心得不行。一大群人走出机场,裴淞父母无论如何都要送孙经理和路城山回去,两个人都觉得很不好意思,太麻烦了。
最后是裴淞开着吴叔叔的车,带宝盟路城山和孙经理。孙经理要先回趟车队,路城山报了个地址,是市里很高端的一个临江小区,叫“江抚岸”。
路上,裴淞说:“宝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以前我一直管他叫‘宝子’,后来互联网开始流行‘宝子们’。”
很快堵上了早高峰,城市的高架桥开始熟悉的拥堵,这让刚刚从川西高原时速跑到221的赛车手很无奈。
“还是赛道好。”裴淞嘟囔。
后座路城山抬了抬眼,没说话。
“真好。”宝盟说,“你开赛车真帅啊,我靠,你牛逼大发了裴淞,这回去你不得吹一辈子?”
左右这会儿堵得直接停住,裴淞伸出一条胳膊拍拍柯宝盟,凝视他:“宝,咱们汉语言的学生,就只能说‘牛逼’了吗……”
后座经理和路城山同时失笑,宝盟决定捡回些文学生的颜面,清清嗓子,摆出说书人的样,说——
“屋外疾风骤雨,众人愁竟无良将可用,只听裴淞道:‘酒且斟下,某去便来’,适久,正欲探听,见峰顶一熊已然夺魁,马到中军,置金冠之杯于桌上,其酒尚温!”
裴淞噗嗤笑了出来:“你直接套了温酒斩华雄?”
宝盟两手一摊:“哥们现在给营销号写文案,只有这水平了。”
把孙经理送回车队后,继续送路城山。路城山住的小区离车队不远,只有5公里多,柯宝盟跟裴淞说着自己上班的事儿,又问裴淞,川西风景好不好,有没有高反。
很快到了江抚岸小区,路城山跟裴淞道谢,去后备箱拿上包,到驾驶座这边跟他说了句回去开车小心,裴淞和宝盟都笑吟吟地跟他说拜拜。
接着,没等车子再启动,宝盟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哦!我工资到了!晚上请你吃饭啊!”
裴淞:“好哇,吃点啥,拿兄弟的血汗钱吃饭最爽了,发了多少钱,我能一顿吃光不?”
宝盟平静地看向他:“不行,我要给商瑢买个礼物,顺便告诉她,我要正式开始追求她!”
宝盟说着,看着前挡玻璃,透过这玻璃看向早晨人行道上的阳光,对未来充满希望。
裴淞闻言,把主副驾驶两边的车窗都降了下来,因为他觉得接下来自己要说的内容,宝盟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宝啊,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千万坐稳了。”
“商瑢她……喜欢女孩儿,我亲耳听见的。”
“……”路城山拎着四个包子两杯豆浆,错愕地站在主驾驶门外。
他刚好看见小区门口的包子铺新出笼了肉包子,也发现他们车停在路边还没走,于是买了四个,给车里那俩孩子一人两个。
不料听见了这番对话。
所以原来那“有个朋友”是真的有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