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遗孤
三：遗孤
半个月后，徐图城外。
一条小河旁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在野地里疯跑。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赤着脚在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上狂奔也毫不减速。显然是贫寒人家的子弟。
小孩子边跑边哭：“刘哥哥，别追我了 我再也不去你家吃饭了…”
那个姓刘的大孩子约莫十三四岁，而小孩子不过十岁。很快，大孩子就把小孩赶到了岸边。
野河虽说不深，但对于孩子来说还是望而生畏。
小孩看着湍急的流水。胆怯的吞了口唾沫，回头一看。那个姓刘的孩子一脸得意，已经慢慢的逼了上来。
小孩子哭丧着脸：“刘哥哥，我我我，再也不去了，你就饶了我吧。”
姓刘的孩子冷笑一声：“别放屁了，你这厚脸皮，每天来我家混饭吃。我们一家辛辛苦苦的下地，到头来都让你小子霍霍了。”
“我也没办法呀。”小孩低着脑袋：“我…我爸妈死了…我饿…”
“呵，陈铁、我告诉你，因为你我可挨了不少暴打，我刘柱也不是吃素的。你敢吃我家粮食，我就给你点厉害的尝尝！”
这个叫陈铁的孩子鼻涕眼泪流成一团：“那，你要打我吗？”
“打你？”刘柱狞笑一声：“你太小看我了。老子今个就冻死你！给我滚到河里去！”
“这…这可不行…”
“你滚不滚！”刘柱举起一块鹅卵石，作势要丢…陈铁一看，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忙不迭的朝岸边又跑了几步。
刘柱得意的看着陈铁，接着命令道：“你跑啊，你不是能跑吗？快给我跳下去、快点！”
陈铁还要哭着求饶，刘柱可管不了这么多了。鹅卵石在空中划过弧线，不偏不倚的砸在陈铁额角，立刻鼓起一个大包。
陈铁痛得哇哇大哭。可这孩子是个孤儿，刘柱又大了四五岁，欺负起他来自然是有恃无恐：
“不想吃苦头就赶紧跳！”说罢又是一颗鹅卵石砸到陈铁小腿上。
陈铁抱着腿在石滩上求饶：“刘哥哥，我错啦。”
刘柱脸上甚至出现了变态的笑意，他本想就此罢手。可以想到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因为这小家伙的出现变少。再加上虐待孩子产生的征服感让他欲罢不能。于是他决心再玩大些…
贫穷会让人失去很多东西，甚至让一个孩子丧失慈悲。
只见他把一颗拳头大的圆石费力的高举过顶，大声命令：
“怕了吧，怕了还不跳下去？信不信老子砸死你！”
“别…别…”
看着刘柱手里大得怕人的圆石，陈铁有些迟疑。
他当然知道跳进河里很危险，但显然眼前的大石头更危险，于是又赶紧往河岸边缘走了几步。
“快跳啊…”刘柱还在咄咄逼人。
“还不跳！”刘柱满面狰狞，挥着石头跃跃欲试。
“哎哟！”
在这步步的催促之中，陈铁终于被完全吓倒，赶紧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此时正值枯水季，水位虽低，但对一个十岁孩子来说仍然过于湍急了。
陈铁跳河时又踩到一根树枝，脚底立刻流血。一个不稳跌进河里，瞬间就被冲走了一丈之远。
“刘哥哥，救我救我！”
陈铁赶紧求救。可刘柱可不会管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孩子被冲得越来越远。
直到只剩一颗小小的脑袋还在远方的河里奋力挣扎。
看到陈铁会真的跳河，且被冲走，刘柱意想不到，也显然有些怕了。
但他终归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心智更成熟，也更狠毒。他知道陈铁家的大人已经全死的干干净净，就算陈铁真的淹死也没人出头。
想到这，刘柱又变得有恃无恐起来。假装没有见陈铁越来越远的小小身影，拍拍手转身走了。
陈铁呛了几大口水，扭着脑袋在水里努力挣扎。
寒冷和饥饿让他体力迅速流失。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一个红色的身影闪过河面，陈铁只感觉像是腾云驾雾一般脱离了河水。
他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自己站在岸边，然后就觉得一阵头昏脑胀，昏了过去。
一身锦袍的霍青疾看着怀里这个昏死过去的孩子，没来由的一阵怜悯。
这时候陈铁的体温已经极低，剑客赶紧给他除去湿透的破烂衣衫，把秦军赠给自己的锦袍裹在湿透的陈铁身上。
“咦？”
在替他擦身的时候，剑客极为诧异的发现这孩子的肩头纹着一个奇怪的烈焰瞳孔图腾。
小孩纹身本就罕见，更何况这种图腾和自己当日徐图斗法时所穿的黑袍上的图腾一模一样，两者之间必然有着什么联系。
剑客仔细检查，又在孩子的腰上发现另一处山峰云雾的图腾。于是心中了然：
“想必这孩子的家人也是法门山雾派的同道。因为太过虔诚，所以就在孩子的身上留下图腾认记。
既然是法门会友的子弟，我更得尽心尽力的帮助才行。”
剑客口里的法门，其实说的是一个以信仰火焰瞳孔图腾为核心教义的民间社团：“法眼会”，简称“法门”。
这个法门在天下流传之广、派系之多都是史所罕见。不仅在诸国都有传播。而且信徒成分极为复杂。
无论是三教九流，普通百姓还是江湖豪杰、修行高手。甚至是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之中都存在大量信徒。只不过他们所属的流派不同，教义也有所不同。
法门的领袖，被称为‘炬子’。此人受到所有法门流派推崇，德高望重，法力绝顶。
这一次霍青疾愿意参与两国战争，也是因为秦军统帅明阳君与炬子私交甚厚。因此向大秦推荐了霍青疾这样的顶级剑客。并亲自修书为秦军说项。
就算是霍青疾这样的大修行人能够得到炬子差遣，也自觉是莫大的殊荣，所以才快马加鞭赶到徐图参战。
因为在法门弟子心中，炬子便如圣人一般完美。
往往炬子一生令下，就算是天大的难事也有数不尽的信徒为他赴汤蹈火。正因为炬子在民间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所以时常被列国统治者忌惮。
只不过法眼会遍布各国，炬子又通常淡泊名利，极少插手俗世。因此列国统治者才抓不到他的把柄。
比如给这孩子纹身的，就是一个所属“山雾派”的教徒。
山雾派的成员大都是底层的百姓、工匠一类人物。是一个和传统的同乡会，兄弟会类似的组织。
很多小商贩、匠人和劳苦大众因为生活艰难，于是就加入山雾派和其他底层教徒抱团取暖，为的就是在这个残酷世界挣扎时，能有一个依靠。
他们的核心教义大概也是教友互助、福难同当之类的意思。所以山雾派也是法眼会中信徒最多的流派。很多命运悲苦的教徒把它当做自己在这茫茫人间中的归宿，不离不弃。
霍青疾环顾四周，想起不远处有个村子。这样的小孩跑不远，想必是村子里的孩子。
剑客立刻出发，一路上还在孩子的体内输入了不少纯阳真力。
细心照顾之下，陈铁的体温快速回升，很快就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霍青疾的纯阳真元烘得他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修行人脚力极快，很快就进了村口。霍青疾远远看见一个老妇人在篱笆里扫地。他抱着孩子问道：
“老夫人，请问您认得这个孩子吗？”
老妇看了一眼，惊叫道：“这不是陈铁么？咋一身湿漉漉的，掉河里了吗？”
霍青疾大喜过望：
“没错，这孩子失足落水，被我救起。请问老夫人，这孩子家在哪里。我好交给他的父母。”
老妪叹了口气：
“唉，这孩子没家了，他爸是咱村里的陈铁匠，半个月前进城去看修行人斗法，结果被砸死了。这半个月他都是东一家西一家的吃饭，小小年纪，可怜呐…”
霍青疾呆了一下，他立刻想到老妇所说半个月前的斗法多半是指自己和裴敢当那场大战。
他也知道当日误伤了不少平民，这些日子以来也时常暗自懊恼。但当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因为自己失去父亲的孩子时。还是难受得说不出话了。
霍青疾沉默了很久才问：“多谢老夫人指点，请问贵村村长现在何处？小人想去拜访一下。”
…
在村长那里，霍青疾问清了陈铁的身：确如老妪所言，陈铁是这个村子里铁匠陈钢的儿子。
陈铁出生时，他的母亲就难产死了，只有父亲陈钢一人把他拉扯长大。幸亏陈钢擅长铸剑，日子还算过得去。
可几个月前，陈钢被征召进了徐图城给大源军队打造兵器。孩子就被寄养在邻居刘家。直到半个月前，大秦大冕两国修行人斗法。
陈钢在徐图城里看热闹，不幸被从天而降的冰块砸死，就没人再给刘家寄钱。
陈钢在刘家白吃过几顿之后，被他家的儿子刘柱瞒着父母撵出家门，不许他在刘家吃饭。
于是陈钢又去其他村民家里打了几天秋风，晚上回刘家睡觉。小小年纪受了不少白眼。这几天刚被刘家父母知道，打了刘柱一顿，接了回去。
可早上刘家父母出门下地时，刘柱说陈钢又不见了，村长正准备召集大家一起去找呢！
村长说完了陈铁的身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唉，没办法，咱村粮食少，又刚打过仗。换谁家也养不起这孩子呢。”
霍青疾陷入良久的悔恨之中。
作为如今大秦举国憧憬，高高在上的大修行人。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一个因为他家破人亡的普通人。一时间惭愧和悔恨一起涌上心头。
陈铁在睡梦中，隐隐感觉自己腾云驾雾似的赶了不少路，还隐约听到了霍青疾的叹气声。不由觉得十分奇怪：
这位大神仙一样的人物难道也有什么难事呢，为什么会叹气？
…
大源向秦军移交徐图城的程序已经完成。
除了少数达官贵人，名门望族愿意跟随大源军队迁徙他乡。大多数普通人只能留在已经沦陷的故土。
秦军接手防务已经半个月的时间，大街上却没能完全恢复秩序。
大白天的，霍青疾竟然看到几个秦国士卒拎着酒瓶三三两两的经过，酒醉的士兵难免闹事，但他们觉得理所应当。
毕竟现在他们是城市的征服者。尽管半个月前，他们还迫切想要逃离战争。
霍青疾有些失望，毕竟是他造成了徐图的现状。当初他也是怜悯两国军民，才愿意出手推进战争进程。
虽然现在比起战时好很多。但仅仅改善到这种程度，并非他想要的。
他原本以为两国已经为战争付出了足够代价，现在看来，只有死亡才能让人真正悔恨。
如今的霍青疾俨然已经成为了秦军眼里的救世主。
在他面前，就算是酒后失态的士兵也不敢造次。于是他喝退了那几个扰民的士兵，士兵们灰溜溜的离开了，但他们眼里的不耐烦和厌恶却令剑客心寒。
霍青疾在大街上沉默良久，现在他思考的是，自己维护和平的行为是否真有意义。
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这次秦军的统帅明阳君为人正直，治军极严。
霍青疾决定找他谈谈，建议他约束手下士卒。思考时，他顺便也想到了如何安置今天救下的那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