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13
你在说谎。
这句话使燕仲留骤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按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冷冷盯着长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到了,一场大火,”长鸢仰面笑着说,神秘的光芒在她眼中摇曳,“你在说谎。”
灰瓦屋舍开始模糊,像樽中晃荡的酒,晃出浪花,晃成一幅大火肆虐的景象。
他们站在火海深处,燕仲留看到有人与他遥遥相望,是十年前的他,但又不是在看他。
年轻的燕仲留半臂染了血,他面前有两个孩子,女孩昏迷,男孩在哭。
“爹……”男孩被烟呛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晕过去时,手还紧紧攥着爹的衣袖。
男人犹豫,最终咬咬牙,把男孩安放在柱子下,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抱起地上的王姬,“盛儿……爹先把王姬救出去,然后就回来救你。”
可燕仲留还没来得及再次返回,宫殿烧塌了。
长鸢抬手,使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淡淡睨向跪坐在地的燕仲留,“你那时,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房子能撑很久,我以为火不会烧得那么快,我以为我还来得及救盛儿……”燕仲留睁大眼睛,胸膛不住起伏,忽然诡异地笑了,“如果我能将王姬救出去,必是大功一件,大王定会嘉奖我!”
他疯了一般扑向长鸢,“如果没有我,哪有现在的你!”
“如果没有我,哪来的现在的你?尊贵的武公。”长鸢只轻轻一推,便使他重新跌回地上,她不再看他,使万物恢复原状,头也未回地离开这里。
他们喜欢为自私自利披上一层漂亮的纱衣。
没人知道燕仲留在危险面前,第一个想到的是功名。旁人只会说:武公为救王姬忠义丧子,大德啊!
他被封为武公,享受着权力与盛名时,又将一切都怪在王姬身上,恨来恨去,唯独不恨自己。
燕仲留是这样,夏王也是这样。
……
……
出府,在长鸢的控制下,府兵无人上前阻拦,长鸢一路畅通无阻。
她看到燕无站在府外。
他站得不远,装束换成了软甲铁腕,浑身紧绷着,鹰一般紧盯府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去。
单枪匹马,他这是要干嘛。长鸢摇摇头,四目相触,那边男子的目光软了几分。
长鸢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了,我们走吧。”
“没事吧?”
燕无眼睑竖着道淡色疤痕,说话时眼睛眯着看府邸的方向,连带着那疤也微微动,像只伏低身子戒备的野狼。
“他疯了,”长鸢没说“他”指的是谁,可二人都心知肚明,她说:“燕无,齐国是你的。”
……
……
回长阳宫的路上,长鸢特意留意了一下四周,总觉得有些地方奇怪——
街道来往行人虽然不多,但许多人衣摆都绣了朵莲花。
就连衣衫褴褛的术士摊上,一面破烂旗子上也隐晦地用墨染了个莲花图案。
“齐国好莲花?”长鸢好奇地问身边的燕无。
燕无摇头,“这是莲花教的标志。”
身边路过一位妇人,那人手上用针刺了枚莲花,长鸢回头看了看,轻声感叹,“莲花教?听着像邪教一样。”
燕无笑了,“你知道莲花教供奉的神是谁吗?”
“谁?”见他眸子盯自己,长鸢诧异,“我?”
“对,是你,”燕无双手背后继续向前走,“你那日幻出的神迹,让很多人都看到了希望,他们觉得,神女来平定乱世了。”
“乱世怎么可能只靠一个人,乱世是要靠很多生命去熄灭的。”长鸢摇摇头,目光瞥到一处,忽然挑了挑眉,去抓他背在身后的手。
燕无躲开,眼神微微不自然起来,“做什么?”
“手拿出来,我看看。”长鸢道。
“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看。”长鸢抬头,无比真诚地看着他。
燕无败下阵,伸出自己的右臂,见她揭开自己衣服上的软甲,开始慌张地扭开头。
一朵墨色的莲花,像是新刺的,图案在他皮肤上还微微泛着红。
“不会吧,你也信?”长鸢上手搓了搓,确认是不是真的,燕无疼得手指痉挛一下,却还是没收回手。
“我信的是……神女。”他瞥了眼长鸢,又很快移开目光。
长鸢丢开他的手,暗自叹气,“信错了啊你们……”
她不会为这个朝代做任何事。
“没关系,我信的只是你而已,这个,”燕无指尖轻触手臂上的莲花,有点刺痛,“只是觉得跟你很像。”
“那你应该刺个鸟……”长鸢道。
那些不能说出口的、不敢说出口的,他将它们溶于墨中,勾勒成形,纹于臂,如此也算日日相伴。燕无深深叹了口气,“算了,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