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普通话
晚上,张施英吃完饭回家。
“有糖水。”张父坐在客厅看电视,瞅见儿子回来指指厨房,“自己盛。”
他放下包走进厨房,看见母亲还在洗碗,挽起袖子帮忙。
“哇,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张母瞪一眼自家的傻仔,“鬼上身呀你。”
“什么鬼上身,心疼你呀。”他拿起一块沾满泡沫的擦碗布细心给每个碗打上泡沫。
“怎么?从女朋友家回来突然孝心大发?”
“我以前不是也帮你做家务吗?”
“你说的以前是十年前啦,靓仔。”
张施英低头,认真做着手里的活。
“对不起啊,妈。”
张母打开水龙头洗碗。女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神态气质上依旧透露出典雅知性,张施英在这点上遗传了她的母亲。
“干嘛?有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啊。”
“还嘴硬。”
张施英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追女孩子是这样啦,要拿出诚意来人家才会慢慢打开心扉。你就是从小什么都优秀所以受不了一点挫折,心高气傲。”
张施英将洗好的碗碟一点一点认真擦拭,“妈,你们这代人结婚都是为了生小孩吗?”
“乱讲,我当年是先看中你爸高大又绅士才决定要你这个生骨大头菜!”张母拿着抹布擦拭灶台赌气埋怨,“谁知道男人都一个德行,结婚前拿你当公主,结婚后当你是阿四。”
“说的就是你啊张贤宗!还不过来洗碗!”张父在客厅里打瞌睡,听见喊声一骨碌爬起来睡眼惺忪走向厨房。
张施英赶紧搂住母亲大人讨好:“妈!以后爸不洗碗我来洗。”
“最好是啦!”
临睡前,陆信珍发来微信道歉。
张施英直接拨通语音,过了很久那边接起。
“喂?”
“信珍。”
“张医生。”陆信珍带着浓重鼻音小声回应。
“你怎么了?”
“没没没有,我没事。”
“信珍,”张施英靠在床头,“晚上的菜很好吃,你不用道歉。”
“别安慰我了。”电话那边安静一阵,随后传来陆信珍微颤而怯懦的声音:“我真是蠢,还问你是不是没吃好,晚上我吐了一地,你怎么可能吃好?”
张施英扶额,“晚上情况这么危险,不快点施救你会没命的知道吗?”
“……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
“那是我噎住了嘛!”
张施英调侃:“那你是不是还要反省左脚先踏出门口?”
电话那头惊讶:“这样会噎住喔?!”
张施英笑出声:“不是,是让你自信点,不要什么事都觉得是自己做错。”
“那都说我错,我肯定就错了嘛!”
“有些事也不是谁人多谁就有理。”
陆信珍静了静,转而说道:“爸今晚说的你不要放心上,他喝醉了。”
“没关系,怎么说我也是做女婿的,老丈人训话肯定要听着。”
张施英对这些话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放在心上。相比起来他更在意陆信珍的反应。
“是假的。”那边压低声音认真说。
晚风轻吹,让窗帘撩起。他起身趴在窗前看风景。“能不能假戏真做啊?”
电话沙沙作响,打断交谈。
“喂?喂?”
“信珍。”
彼此之间只剩安静的呼吸声在电话间回荡。
“我要去睡了。”陆信珍小心翼翼地说。
“嗯,晚安。”
“晚安。”陆信珍挂掉电话缩回被窝。
手机被长时间握住而微微发烫,她看着刚才与张施英交谈的界面,手指不自觉点开头像去看他的朋友圈。
张施英的朋友圈很单调,全是关于拼图的内容。每拼完一幅就拍照标注尺寸和名称。陆信珍觉得他朋友圈和自己的卖卤鹅发的广告异曲同工。
唯一的一个不同内容还是在半个多月前拍的一张棒棒糖纸的照片。
“像小孩子一样。”黑暗中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嘟囔。
陆信珍想起他在晚饭的时候也吃了很多炸粿肉,每次吃都蘸满金桔油,甚至吃炸豆腐的时候也要蘸一点。
她盯着手机,傻笑着睡意全无,笑着笑着又撇下嘴角。
朋友圈退出,自己发的卤鹅店广告顶在第一条。
她没什么爱好,起床就是干活。社交软件也被当成电线杆成天发广告。
唯一能有点个人情绪的表达就是给别人点赞。
“这么无趣,谁会喜欢你。”陆信珍
拉起捂住脑袋,翻身睡觉。
清明放假,夜猫子都趁着假期出来打牙祭,陆记今天一直忙到十一点才挂牌子。陆信珍拉下铁栅门落锁。
“库地勾?”(去哪里?)陆父站在街口吼。
“盖替透!”(散步)陆信珍拎着塑料袋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穿过马路来到附近公园。夜里几乎没人,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声朗读。
“陆信珍!”
步道前方一道人影朝她招手走上近前。
陆信珍现在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人无处不在,“张医生。”
夜里微凉,张施英穿着咖啡色卫衣,拎着一个塑料袋走到她跟前,“这么巧?”
陆信珍看看他袋子里的两罐饮料。
“呃,这样说是不是太假了?”张施英笑笑,“我就是想赌一赌你还会不会过来。”
他晃晃手里的袋子,“我赌赢了。”
陆信珍注视黑夜里对方亮晶晶的眸子。她有什么好等的呢?当医生的每天都那么忙那么累,还要抽时间出来等她,值得吗?
“喝吗?”
一罐汽水递到面前,她接过将罐子放在长椅中间,然后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今天的报纸。
“还在读报纸?”
“嗯,我学到了好方法。”
张施英问:“什么方法?”
陆信珍从袋子里掏出一根筷子放嘴里,“春日来袭,大批文旅项目……”
朗读被张施英的笑声打断。
“怎么了?”陆信珍放下筷子问。
“不是,只是想到我以前也被我妈逼着咬筷子练英语。”
“有用吗?”
“嗯,有用也没用。”张施英从地上捡起石子丢湖里。他转头对上信珍疑惑的眼神解释:“确实是能练出标准发音但是出国之后才发现外面什么样口音的人都有,他们根本不在意口音,反倒是因为太在乎发音标不标准而不敢说话才会被当成怪胎。”
“可是,不会听不懂吗?”
“听不懂那是别人的问题呀,信珍。”
风吹走阴云让月亮挂在晴朗的夜空。
“那,那……”陆信珍努力找理由。
“说不清楚就多说一遍,两遍不行就三遍,再说不清楚就写下来,总会明白吧?”
“但是,我说话别人都听不懂。”她每次直播都被吐槽,而且先前在医院因为普通话还闹过那么大笑话。
“谁说的?我就听懂了。”张施英说,“你每次说的话我都听懂了。”
陆信珍垂下肩膀,“谢谢。”
“不用谢。看,我听懂了。”
陆信珍抬起手背捂住脸,羞赧的脸庞露出弯弯亮亮的眼睛。
安慰归安慰,她还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我还是要把普通话练好。”
“嗯。”
“练好才能做直播。”
“嗯。”
“……你可以教我吗?”
“好!”
“干嘛,我又没开玩笑。“张施英打趣。
陆信珍手抓住椅子边缘脚下一晃一晃的,对张施英说:“你人真好,都没笑我。”
她忽然想到什么又不好意思地问:“那样不会很累吗?”
“不会,晚上跟你聊天当放松了。”
“怎么会放松?”陆信珍半信半疑,“你白天要教学生,晚上还要教我普通话,说得你口水都干了。”
张施英挽起袖子,靠在长椅上笑眯眯对她说:“我就是喜欢说话才当老师,巴不得多说一点。”
“雨来喔!”
“啊?”
“不告诉你。”
“那你是不是应该教我潮汕话?”
陆信珍拿起饮料喝下一口,“你想学什么?”
“漂亮怎么说?”张施英看着她。
“漂亮,漂,漂亮……”
南方春夏交替之际最是凉爽宜人,湖边气温二十三四度,陆信珍的脸颊三四十度。
“雅……”
“你很漂亮呢?”
“……”
“不教我啊?”
“……吕过雅”她越说声音越小。
张施英拿起手机,“吕过雅。”
手机那头传来烦躁的语音:“衰仔,大晚上不回家发什么疯?”
张施英靠在椅子上扬起嘴角大笑然后又戏谑地发去语音:“妈,在夸你呀!”
“瞓啦!”(睡觉了)
陆信珍闹了个大红脸,在一旁嗫嚅:“原来是发给伯母的。”
“我是不是很幼稚?”张施英问她。
“不知道。”
再过几分钟就十二
点,街边的灯都没几盏亮着,陆信珍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嗯,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家很近的,你也早点回去吧!”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张施英没有靠很近但却让她喘不上气。
“信珍。”
“嗯。”
“其实我遇到好看的人会一直说废话,一直问东问西,不敢靠近她,也不敢夸她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