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近半分
“……嗯。”景川钎答道，耳垂却微微泛起了红。
神仙儿继续接道：“那么……上边的字也是你写的吗？”
景川钎沉默半会儿，但是，耳垂上的红却越来越明显了。他静寂半刻，转而，别开脸，没再用余光去瞟肩上的那颗脑袋。
好半天，景川钎才支吾道：“为何会这么觉得？”
“这桥离军营百八十里的路，我怎么可能大老远来这刻字。”景川钎说着，幽暗的眸子闪了闪，好似藏在心房里晦暗的情绪一下子被戳穿了。
神仙儿原本还有点疑虑，但是，瞥见景川钎渐变的耳垂，这一下子，全都知道了。
“景将军，你刻的字，所以，你知道。”神仙儿往上凑了凑，差一点就贴到景川钎的耳垂上了，她挪了挪身子，眼角的笑意渐浓，继续说道，“千寿佳期，渡桥双王，珍视之物，赠与良人。”
“珍视之物，赠与良人。”神仙儿又重复念了一遍最后两句，同时，手上也没闲着，她旋即晃了晃手中的蝴蝶弯刀，意有所指地昂了昂首。
景川钎的耳垂红着，被神仙儿这么一念，这下他自己也藏不住红了，耳上的红染到这片天，传至脸颊，偏偏他脸上如狐狸般的又妖又邪，让神仙儿一时间挪不开眼来。
景川钎招不住了，开口笑道：“挺聪明的，倒是被你瞧出来了。”
神仙儿盯着狐狸羞红的脸颊，笑着调侃道：“所以……景将军，你撒谎。”
“好好好，我撒谎。”景川钎点了点头，侧着反问道，“不过，你怎么瞧出来的。”
这——
神仙儿点了点下巴，思考一阵，流光转瞬间，拿捏好措词，讲道：“景将军，你莫不是忘了。”
“山河锦绣，国土丹青。万民安康，诸事顺遂。”
“我先前去过将军您的帐中，瞧过您写字，今日一瞧这石碑，异常亲切。”神仙儿说道。
景川钎眉目如画，微微一挑，道：“哦？是这样？”
神仙儿沉着冷静地思考一番，最后，坦然地撇了撇嘴，道：“我又没扯谎。”
“是，忠勇将军被下了蛊毒，所以，是个不会扯谎的好葫芦。”景川钎扬着笑，一字一句细细道来。
“景将军相信我的说辞？信我不扯谎？”神仙儿探过头来，眼睛亮亮的，兴奋的情绪蒙住脑子。
“为何不信。”景川钎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话题，背上的女子透露出很看重的情绪，于是，扬了扬唇，乐呵道，“你我同为将，并无什么冲突，所以，你没理由骗我。”
“那将军说说，军营离这桥百八十里路，石碑上这些字，为何跟景将军您沾上关系的？”神仙儿点了点头，脑袋往前挪了挪，又探过头去。
这一探，恰好唇角擦过景川钎还发着烫的耳垂，滚烫的酥麻感一下子以超快的速度袭击神仙儿的心脏。
神仙儿话说出口后，一僵，动都不敢动了。
景川钎也是一僵，不过，走着的步子依旧很稳，他勾唇一笑，解释道：“就像上回一样，我为人宽厚，受百姓爱戴，所以大家都让我来题词呗。”
景川钎说着，欲不羁地扬扬手，但是，顾及到什么，送到半空中的手一顿，又收了回来。
“哦，是这样啊。”神仙儿抿了抿唇，感受着唇瓣上的炙热，太多的话，想要涌出口，这一下，全憋了回去，一时间，又不敢问了。
景川钎快步走着，桥边迎面吹来一缕一缕晚风，红色喜服不受控制地吹了起来。
“怎么不接着问了？”神仙儿不问，景川钎反倒是率先道。
神仙儿：“啊？！”
神仙儿缓过神，清了清嗓子，道：“也没什么，就随口一问！”
景川钎宠道：“问吧，我等着回呢。”
神仙儿笑了。
旋即，接上景川钎的话，讲道：“那我问了。”
“嗯。”景川钎放缓步子，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神仙儿问出什么来。
神仙儿一脸正色，同时，手也没闲着，一下一下搅着景川钎肩上纹着的云彩，她道，“那个——我知道将帅最珍视自己的兵器了，想必，景将军也不例外。”
“所以……蝴蝶能在我手上呆上这么一会儿工夫，算是景将军授意了吧。”神仙儿眼睛里的亮光浓浓的，像是揭开云雾，从云层之上透下来的光亮。
她说着，蝴蝶弯刀绕着手腕转了一圈，最后稳稳当当地握在她的手上，又潇洒又张狂。
“蝴蝶是我的佩刀。”景川钎继续笑道，“所以，也是我珍视之物。”
“石碑上的字是我写的，话中的深意我也明白，所以——珍视之物，要送给珍视之人。”景川钎说到最后，语气中竟然还带上一丝哄，他的眸子很认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神仙儿余光瞧见景川钎眼底的正色，也是没再岔开话，她握着蝴蝶弯刀的手攥得
紧紧的，然后，一字一句坚定道：“景将军，蝴蝶会保护你。”
“所以，从今以后，我会保护蝴蝶，也保护你。”
景川钎，我是你珍视之人，是你的良人，那么，同样，你亦是——
你亦是我珍视之人。
亦是我的良人。
……
景川钎的背一时间僵住了，下意识地一挺，他眼眶中随时可见的邪魅随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这一刻，他的背比尽头的竹还正，还直。
邪魅入骨的人，这一刻比桥后劲竹还要正直不屈，而这每一寸的正直都载满了景川钎的震惊和旋即而来的狂喜——
“……啊——”神仙而惊叫一声。
景川钎要……作甚。
“景将军，不可！”
“景将军，不可！”
“不可啊，将军！”
“不可，将军！”
“不可！”
……
后头挤在一起围观没散的百姓们扯着嗓子，一人一句，着急忙慌地提醒起来。
“景将军呐，过断桥，要背着新娘子，新娘子的脚是不能沾着地上霜雪的。”
“啊呀，不能这样的，景将军——”
“不可，不可……”
“大喜日子，莫要与新娘子起争执啊——”
……
若不是双王渡桥不能有其他人打扰，后头这群百姓真就要涌上桥来，阻拦眼前这看着要吵起来的两位将军。
做将军的，气焰就是大，大喜的日子也能吵起来……
景川钎和神仙儿站在这头，祈福的百姓们站在那头。
百姓们虽然看不清忠勇将军和景将军在吵什么，但看着气氛不太好。
只见——
景川钎翻了翻手，脸上狂喜，作势就要把神仙儿从背上拉下来。
“……啊，景将军！”
“不能坏了习俗的，新娘子不能下来的。”神仙儿大致明白了过桥的习俗，急着提醒道。她双手围成一个圈，牢牢地缠在景川钎的脖子上，不愿放手。
“放心！不会！”景川钎面上露出的笑极为邪魅，像是在罂粟上滴了一滴心头血，又邪又艳，方圆百里之内，在转念间，邪魅生姿。
神仙儿呼吸一滞，紧紧盯着景川钎面上的喜色，恍惚中，天旋地转，她被景川钎稳稳地抓住，在脚触地之前，被拽着，从景川钎的肩上下来，按在旁边的石桥上。
可能是为了防止她掉下去，景川钎手上加大了劲，控在神仙儿的腰后。
一整个将神仙儿圈住，圈在自己的怀中。
景川钎哼哼了一声，眸光柔情深邃。
神仙儿：“景将军。”
“我在。”景川钎说出口的话就像是一剂定心丸，将神仙儿浮在面上的“惊”给压了下去。
“说出的话可还做数。”景川钎问道，目光如深山藏匿了百年的白狐，深情款款，却又不容踏错半步，好像半步都会将他按入深渊。
“说到做到。”神仙儿不由地伸出手，三指笔直地向上，神色坚定，“绝不扯谎。”
景川钎听到这，原本还略显慌张局促的双眸，顷刻间散去了不安的情绪，眸子染上了平日 里的慵懒淡定，但是，慵懒之余，还沾染了欣慰之色。
景川钎拍了拍蝴蝶弯刀，登时，指尖往上一拍，点了点神仙儿朝天指去的三指，倏忽间，将她的三指包进手中，在宽大温暖的手中点了点。
神仙儿的面色略显不自在，她不由地一缩。
景川钎：“忠勇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我也不舍得让忠勇将军一人操劳。”
“从今往后——我来保护葫芦。”景川钎说完，勾唇一笑，把脸色不自然的神仙儿往自己怀里一揽，拍了拍她的肩，转而，身子往前倾，低头，额头贴着神仙儿的额头。
两个人的额头紧紧地靠在一起，像是两个命运相连的追爱者。
借着额头上传来的滚烫，两人的呼吸同频了，呼出的气拂起脸上细细的绒毛，怀中拉开的距离，充盈着旖旎的气息。
桥后头的一众百姓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深蓝的天空下，一个布衣青年抱着身侧大着肚子的年轻女子，遥望着桥深处着红衣的两人，对视一眼，欣慰地笑了。
景川钎停了好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抽出身来，他道：“来，新娘子，上来吧。”
景川钎反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目光深邃。
神仙儿浅浅一笑，道：“嗯，那景将军定要保护好我啊。”
景川钎眸子微眯，温柔浮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