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喜服
石子路上,一只白毛的海东青爪子攀着地上的透亮的石子。
听到景川钎的喊话,没有一丝丝的迟疑,它振翅一飞,天空中划过一道矫健的身姿。
抬眼间,阮阮已经飞到景川钎的肩上。
景川钎一冷淡的目光瞥过,阮阮抖了一个激灵,鹰啼一声,像是玩忽职守被发现了,不敢再靠近景川钎,悄咪咪地降低了啼叫声,然后,凌厉的鹰眼微微收敛起来,望了望气定神闲,懒懒走着的神仙儿,爪子一松,飞到了神仙儿的左肩上。
神仙儿的肩头突然一重,她侧着头,耳垂上挂着的耳坠轻轻一摇,敲在阮阮的背上,吓到它又是一激灵。
不过阮阮定了定神,倒是没挪动身子,像是找到了窝,一脸孤傲地静静呆着。
神仙儿一脸柔和,全身上下散发着温柔又稳重的气质,稳重夹杂着一种从骨子里渗出的韧劲,强大又威严。
周围的百姓见穿着金色服饰的两人走过,都双手合十,朝景川钎和神仙儿虔诚地拜了拜。
神仙儿目光没离开这群百姓,向景川钎问道:“景将军,听百姓们这语气,等会儿又得去换衣服?”
“嗯。”景川钎点了点头,淡定地说道,“昨夜和今晨时的露气重,得换一换。”
说着,景川钎抬了抬自己的袖子,好似水汽沾到他了,嫌弃地瞥了瞥他那身华服。
“还好吧。”神仙儿也没多想。
景川钎悠悠地继续道:“不过,主要还是第二日要换喜服,行大礼。所以,才得换。”
他说着,看似慵懒随意的眸子里提起了久违的兴致。
喜服?
大婚?
神仙儿放眼望去,整个海梁州仿佛都在庆贺这件头等大事。
众人眼底,玉逸女帝和明恪帝辛勤为民,这双王,必得万民挂念,所以,百姓们齐聚,每年选双王,替曾经得万民之心的双王办隆重的大婚。
那之后,景川钎起了点子,百姓们也愿意听,于是,便将千寿节从一年一次改为一月一次,自此,双王的大喜日子是月月一次。
“大婚。”神仙儿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挺有意思的。”景川钎视线凝在神仙儿的脸上,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神仙儿笑道:“我倒是头一次真见人大婚。”
“我也是头一回成亲。”景川钎舒展眉头,眉间扬着风起云涌的神气,目光中的兴致越发的高。
两个人有来有往的商量着,仿佛置身事外,兴致都挺高的。
待景川钎说完话,神仙儿才微微意识到什么,乐呵一笑。
她也是。
也是头一次成亲。
“小心。”景川钎隔着衣料,托着神仙儿的手肘,眼见着红楼前的台阶要将人绊倒,他眸中的淡定转瞬间添上了几分焦急。
景川钎一扯,把神仙儿揽到怀中。
神仙儿脑袋一空,半挽半抓着景川钎的胳膊。
突然,前边的杀气明显,神仙儿抬眸,门口站着个娇俏的女子,两人皆是一愣。
“景将军。”唐婉不由分说地急忙跨过门槛,“景将军,守夜顺利吗?”
“昨夜蚊蝇多,山上肯定也湿冷,景将军可否不适。”唐婉笑脸盈盈,眼神没一刻不是落在景川钎的身上。
“还成。”景川钎一副慵懒随性的模样,他盯着神仙儿攥在他胳膊上的手,垂眸淡淡一笑,转而,想到了什么,抬眼道,“我听唐老板说,唐姑娘今日不在楼里,没成想,倒是有缘见着一面。”
唐婉心上一急,怪不得总是无缘见着景将军,她算弄明白了,原来真是爹爹,她又不做什么,爹爹怎么总跟防贼一样防着她,她都不做什么……
况且,景将军都没说什么。
“……我爹爹。”唐婉的眸子中暗了暗,闪过几分深思,她露着笑,道,“我爹爹真是的,就爱胡说。”
“景将军,你和……”唐婉扫了一眼景川钎身侧的神仙儿,嘴角上扬的弧度浅了浅,狐疑道,“你和这位姑娘这是……”
景川钎和唐婉闲聊着,神仙儿耐心地听着,手指被景川钎拽得紧,她微微抬头,望着景川钎的下颚,试图在悄悄地抽回手来。
神仙儿动静看着小,景川钎手劲大,她拽着拽着,正微微蹙眉。
景川钎垂眸,瞧见神仙儿蹙起的眉头,心上一急,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了一丝惊慌失措,他连忙道:“唐姑娘可能不知晓,我和这位漂亮姑娘来扮双王,唐姑娘知道喜服放哪吗?”
“免得我再去叨扰唐老板。”景川钎说得快,低眸注意着神仙儿脸上的异样,但好在,神仙儿听到这,蹙起的眉头松了松。
神仙儿望着唐婉,她认得这个姑娘,先前还引她找着金服。
神仙儿思索着,嘴角撇了撇。
景川钎看着淡泊如云,慵懒随意,但
为将多年,琢磨敌军,心思最为细腻,怕女儿家吃味,垂在衣摆上的手紧张得一收。
神仙儿不知景川钎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她拍了拍景川钎的手腕,关切又亲和地咧嘴一笑。
景川钎这才松了一口气。
唐婉注意着两人之间的举动,雀跃的脑袋一时间耷拉了,但她也不忘回应着景川钎:“景将军,你和这……位姑娘去顶楼吧,拿金衣的屋子。”
唐婉撅了撅嘴,扫了一眼神仙儿,道“先前的那间屋子。”
“那将军,我先上去喽。”神仙儿指了指楼上,笑得温和。
“嗯。”景川钎一把擒过阮阮的脑袋,捉着它,远离神仙儿的肩。
“你是雄鹰,姑娘家家换衣,你跟着作甚。”景川钎拎着阮阮,往另一侧的楼梯走去。
“景将军是你心上人?”唐婉引在神仙儿前边,回头问道。
神仙儿没有否认,凝视着唐婉匆匆的背影,道:“你心悦景将军?”
“你怎么知道。”唐婉猛的一个转身。
很明显好吧。
神仙儿嘴角划过一丝温暖的笑意,她答道:“你是女子,我亦是女子,所以,很容易辨出来。”
“哦,这样啊。”唐婉瞥见了一眼神仙儿,拍了拍胸脯,怯怯道,“景将军没看出来就好。”
“啊?”神仙儿也没想到唐婉会如此想,“为何要他看不出来才好?”
唐婉一脸憨态,折回来,快走几步,虽比神仙儿矮了几分,但她还是气鼓鼓地警告道:“你不准告诉景将军哈。”
神仙儿思索着。
唐婉见神仙儿不应答,连声道:“景将军那么厉害的人,我有自知之明的,不奢望什么,能时常见着便好。”
“景将军尊贵,皮相佳,他的意中人,一定得是顶天的美人。家世要好,品行要端正,要会刺绣,会制香,写字也要写得漂亮。”唐婉连忙晃了晃头,手指点着下巴,改口道,“这还不够,景将军中意之人,还得会骑马,会拿剑,会使双刀。”
“景将军随身带着的蝴蝶和龙渊,一定要会使双刀才好。”
“景将军马术最绝了,那姑娘一定要会骑马,这样景将军才不会觉得闷。”
唐婉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不是在替景川钎谋个良妻,而是在替自己择夫婿。
唐婉说着,神仙儿不由自主地对照起自己来。
她嘛。
皮相嘛,朝中皇城里,没人说过她长得丑,海梁州营中的弟兄们虽说她长得矮了点,但好歹英俊。况且,景川钎刚还说她是个漂亮姑娘,所以,长相上应该是说得过去的。
神仙儿手指点了点下巴,此时深思的的模样与唐婉如出一辙。
不过,唐婉在替景川钎谋划未来夫人,神仙儿则在思考唐婉开出的条件。
神仙儿想了一小点,接着,继续思索起来。
至于……家世嘛,皇城是她的家,东国也是,所以,跟差是沾不上边边的。
品行端正,自然。
女红这些,宫里的婢子都会……
字嘛……
虽然,她左手写出的字被景川钎嘲笑丑,但是,她右手写字还是可以的。
跑马,剑术,刀术,既为帝王,断然是不会差的。
神仙儿思及此,嘴角上扬,挑起一抹满意的笑。
“你笑什么?”唐婉点在下巴上的手微微下垂,放了下来,她看了一眼神仙儿,细细打量一番,腹诽道,长得倒是惊为天人,确实不赖。
不过,肯定是我家这身金衣添彩,才会不赖。
唐婉上下打量了一番,金衣看久了,突然,忆起眼前的女子是神官选中的双王之一,如此打量也不是什么敬重的行径,于是,垂了垂眼眸,收回了目光。
唐婉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长得倒是说得过去。”
“……不过……景将军为人金贵,衣不愿沾尘,温军师也说了,景将军,手不沾俗物。你得家世好,才行。话说回来,你是海梁州哪户人家的小姐?”
神仙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上前几步,目光炯炯地盯着唐婉,神色无奈又有点气,她又轻叹一声,镇重道:“唐姑娘,每人的家世如何,从出生起就不能由自己能决定的。你张口闭口家世如何如何,实在会寒了贫苦子弟的心。”
“不断靠自己,向上走,走得直,走得端正,这比家世更重要。”
唐婉愣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对什么事都不急不躁的人,怎么突然就生起气来了。
唐婉撇了撇嘴,不服气道:“我不谈那些高雅的。”
“可这世道就是看家世的,寻常白丁如何出头,读书?考取功名?若连一丁点的家世都不沾,双手黢黑,怕是连私塾都上不起,先生也讨不着。”
“我也不说什么其他的,在私塾,先生之前,寒门子弟他们可
能连书都买不起。”
“怎么谈其他。”唐婉说着,娇俏的脸上,明显认真了不少。
神仙儿沉默了半晌,目光定在地板上,很久过去了,衣袖底下的手攥成了一个拳头。
唐婉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脸上也是染上了愁。
神仙儿脑海中闪无数个画面,都是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公子,是昨日在花车上见到的女公子。
女公子背着个布包,一手还拿着书卷,勤奋刻苦。
那个时候,她把带有福气的紫藤萝花递到那女公子手中时,在想什么?
想的是……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学上。
神仙儿笑了,她直视上唐婉满是疑惑的目光,说道:“未来,这些都会改变的。”
“……你。”唐婉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