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谈
“来啦？坐吧。”叶展颜踩上学院宿舍天台的时候，萧溯正把双腿挂在水箱房的栏杆外晃着，说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说是空位，不过是水箱房顶上浇出的水泥墩子，她自己坐在一头，笑眯眯招呼叶展颜坐另一头。
“找我有事吗？”叶展颜轻轻一跃，就攀上了一人高的水箱房顶，但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萧溯的侧后方。她不喜欢仰视着和人对话，而水箱房是这个天台的最高点。
“我只是好奇下你的过往。”萧溯回头，眼神在她身上轻轻打了个转，又落回了远方的地平线。
“萧专员居然没有这个权限么？我以为你可以随意调用档案，至少我这种层次的。”叶展颜打量着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的专员的侧脸，但夜还没结束，她只看到模糊的瘦削轮廓。突然，她的本能提醒了她警觉，这是熟悉的感受，就像是她用她的“话语”去探查他人。只不过这次是她被探查罢了。她下意识竖起了全身的防御，“话语”的灵魄毫不犹豫地卷起无形的波动反击回去。
却扑了个空，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但也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感知力确实挺不错的。恐怕你也是你们一族被剿的原因……之一吧？”萧溯抬起手肘撑在了栏杆上，托着头向她看来。
明明是半明不明的昼夜之交，明明是昏暗的光线，明明应该看不见的……但是叶展颜清楚地看到了萧溯的眼神，她讨厌那样的眼神。为什么这个人，明明她坐着而自己站着，看起来却像是依然被俯视了，依然是……从高处望下。
“……你到底是谁？”叶展颜的嗓音带上了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干涩。明明直接用了最高权限把对面这个叫萧溯的查了底儿掉，却依旧在三个来回中就被压制得死死的。
“时间有限，问点有价值的问题好吧？”萧溯无力地把手又垂了回去，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远方h城也算是辉煌的灯火，此刻却是在逐渐熄灭。夜灯熄灭，是为了迎接日出。“天快亮了。”她说。
“你认识卡蒂丝维奇？”
“认识，执行组大佬，谁不认识？”
“我想杀了她，想请你帮忙。报酬好说。”
萧溯抬手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说你直接还是该说你聪明了。但是人有的时候还是不要太自以为聪明的好。你是从我这边套不出什么话来的。”
说罢她又转身看向叶展颜漂亮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即使此刻闪烁着的满是戒备，也依然不曾失去其美丽的颜色。萧溯在其中看见了相形见绌的自己，这个小小的、平凡的、人类的身体，但是她不在意地笑了起来：“看来，今天咱们是交流不了什么了，那就到这里吧。我以为……你会问我一些白子泽的事。这才是我今天在这儿等你的原因。”
叶展颜愣住了。
萧溯却没有理会，她站起身，拍了拍手，直接从水箱房上一跃而下，一手轻盈地勾住一旁的架子，轻松几下荡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劝你不要跟过来，你查过我，知道我的室友是谁。你们现在见面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叶展颜想追的脚步一顿，脸色几经变化，终于是从俏鼻中微微哼了一声，转身从另一边飞身上了邻近的楼，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视线中。
从阳台荡进宿舍的萧溯听见江叶叶轻轻的呼吸声，她的室友最近解了些心结，睡得难得的好。
白子泽……
想起白子泽就头痛。
干脆杀了吧，她想。直接连尸体一起封印了带走，至少也是找回来了。
九年前的一个冬日。
难得从家里跑出来而不用训练的叶家小天才抱着奶茶包装的热水假装吸得很开心，一边开了自己的灵魄用不同于常人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好无聊好无聊哦，这些普通人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还是家里的哥哥姐姐们看上去比较有趣，都带着闪光的链子和有意思的文字呢。小叶展颜漫无目的地想。
直到灰蒙蒙的一片中，出现了一抹耀眼的金色。
小叶展颜“噌”得一下站起来，跟着就追了上去。
好漂亮的灵魄！她一定要看看是什么人带着它！
白子泽刚刚执行完这个月的第十个任务，他只负责把对面打到无法抵抗，后续会有其他卡莱负责处理。他觉得闷得慌，就出来走走。
他才走了几步，就感知到后面有人在跟着。他皱眉转头，视线和微微有些气喘的叶展颜撞了个正着。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追着你跑的，我我我只是觉得你的灵魄很漂亮！想再看一眼！”
萧溯垂眸看着记录。
“九年前，白子泽与叶展颜相识。具体情况不明，但与叶展颜接触后，白子泽对自身神魄的厌恶度降低。”
她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窗外的朝霞已经有了明显的艳色。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当时扣在她手脚上的镣铐的触感。但她记得那两个轻轻的声音。
“那你？”
“我要成为女子。”
“为什么？”
“因为我有心上人了。”
她合上记录本，它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个人，不是她要等的那个。
卡蒂丝维奇从白子泽发现叶展颜后就离开了原处，安排这一出不过是她的一点恶趣味和小心思。不过不能影响正事。她想着，飞快地略过下方高高矮矮的居民楼。
晴朗的天气，是她速度最快的时候。
她沿着笔直的路线一路向西，她和这些自然灵是半个同源，感知起来比952那些用仪器测量要准确和快速不少。
风灵的聚灵已经完成了大半，但特性所致，并不会这么快有清醒的神智，此时尝试去沟通成功率并不高，但她依然要赶在所有人之前试一试。
她有必须要确认的问题。
距离风灵正式进入952的探测范围还有3小时，卡蒂丝维奇第12次尝试与风灵沟通。
失败，还是失败。
“……”卡蒂丝维奇站定，平复了一下被激荡得有些不稳的灵魄。
她有点想骂人。
她在这里其实是对那个名为凛的灵的刺激。如果一个控制不好，可能会因为能量对冲，再次造成大规模灵魄混乱。
再试最后一次。她定下心，一个六芒星的虚影浮现在眼底。
“吾名……受神旨意……聆听……”
对面那团混乱的元素灵停顿了一下，下一秒，却再度失控，其中的能量轰然炸开。
糟了！！
受到这股能量的影响，卡蒂丝维奇可以感受到周围游离的灵魄开始逐渐躁动了起来，逐渐有了有互相融合、吞噬的趋势。
952中控室。
邵邱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双眼紧盯着前面的检测屏幕，看到其上一个个原本是绿色或者黄色的光点颜色纷纷加深，逐渐变成了红色，短短几个呼吸间，红色光点的数量就是之前的十倍了。
他看着这一幕，脸色前所未有的差。
“灵魄暴动……快！马上连线协会总部！去叫东计勋！然后把所有检测部和研究部的高级专员都调过来！”
“暴动？”陈南飞看着私人频道上发来的消息，挑了挑纤细的眉尖，“全体集合？我这边的实验可是要紧的很，不过……东老都被请动了，过去看看应该也不亏？”
她慢条斯理擦了擦手，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邵老、东老，人齐了。”等最后一个人关上会议室的门，坐在左侧第一号位置的男人小声对坐在首位的老人道。
那个看上去有些佝偻的就是东计勋，检测部资历最老的东老爷子。邵邱站在他身后，却是背对着整个会议桌，自顾自注视着后面的屏幕，屏幕上的红点已经因为数量过多开始重叠了。
“欧洲那边有新资料吗？”邵邱问，视线依然没有移开。
“那边没有新的回复，之前的参考数据已经给到大家了。但是……规模差太多了，并没有太大价值。视频会议的话，随时可以开始。”
“嗯。”邵邱点了点头，脸色却是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随后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众专员，视线在右侧一号位——穿着白大褂的陈南飞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很快又转开。“诸位，相信基本情况大家都已经清楚了，前线的执行组也已经都在行动了，我聚集大家是因为，这次的事件已经不是我们一个国家的特管局可以独立解决的了。我们需要和欧洲总部共同讨论解决方案，而作为高级专员的你们，将代表我们952参加会议。资料已经下发，大家再看一遍。好了，接下来的，老东，你来主持吧。”
东计勋抬了抬眼皮，他才是在名义上和职级上真正能号令研究部和检测部的人。“十分钟后连线总部。”他说，“在这十分钟里，我想听一下，各位目前对这一事件的认识和看法。有话说话，没话看资料。”
“嗯，在发表看法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虽然资料上面没有明说，但这次的暴动显然和风灵有关？”陈南飞笑笑，第一个开口。
东计勋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显然。”
“明白了。那我还有第二点要确认的，刚刚说的是成因，至于结果……我想，可能和邵老在某种其他意义上有关？”
听到她直接问了出来，东计勋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眼又是点了点头：“是。这点估计讨论到后面你们也会知道。既然你问了，那就早些说，也未尝不可。”
陈南飞微微颔首，语气轻柔：“抱歉，让邵老和东老您为难了。”
“无事。”东计勋摆了摆手。
邵邱始终背对着他们，看不见表情，也没有任何回应。
“接着说啊，你们的其他看法。”陈南飞话音落下后，会议室内有了短暂的沉寂。
“我来说一下吧。”有一位专员开口道，“我认为去年我们做的那一套解决灵魄附着死物的解决方案有可行之处。首先，当时被附灵的死物中出现了大量多个灵魄在附着的同时彻底混合的情况，出现了多元素多属性并且不断变化。第二，当时处理的也是器物，而非人类携带者，对人类携带者不方便用的一些方法可以用上，这次也……”
“不行的，这些暴动之后的灵魄是和附着器物的灵魄不同的。”邵邱打断了他的发言，“灵魄附着器物，我们也只遇到了去年一起算是比较集中且规模较大的。而这种附着，其实是介于平时的人类携带者，与我们现在面对的状况，也就是独立灵魄之间。现在的状态，比当时要更往另一个极端走，而这个极端，你们根本没有真正处理过。”
“灵魄压制呢？是否可行？刚好研究部的第263号项目收集了大量灵魄间互相压制的数据，或许有用。”另一位专员提出。
东计勋缓缓摇了摇头：“不行，这次的暴动范围太大了，已经超出了整个h城，而且48小时……不，即使没有时间限制，我们也调不齐这么多高品质灵魄。”
“高品质的话……执行部的那位呢？还有新来的……”
东计勋笑了笑，没有回答。卡蒂丝维奇，还有白子泽，这两个人，可用，但他们现在不敢用。
东计勋的谨慎是正确的。
因为他们现在头痛的暴动，这两位之一正是始作俑者。
卡蒂丝维奇其实也没想到这次的暴动波及范围会这么大，她悬浮在半空，微微蹙起了眉。
在她对面，同样悬浮着一个人。短发的、不太高的男人，穿着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块没怎么剪裁的布料的着装。他出现在刚刚能量爆炸的中心，看上去毫发无损反而有些神清气爽。
“没想到炸一下我反而醒了，啧。”凛，也就是风灵，抓了抓头，无奈。
“是啊，但如果知道你这一下炸这么狠，我宁可你别醒。”卡蒂丝维奇同样无奈。
“星使殿下，好久不见。”凛对着卡蒂丝维奇露出了老熟人的笑容，“是神主让你来叫醒我的吗？”
被掩盖成蓝色的眼睛对上总是旋着风沙的棕色眼睛，卡蒂丝维奇顿了良久，才说：“不是，是我自己来叫醒你的。你……会和我并肩行动吗？”
凛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他的目光在卡蒂丝维奇的颈间转了一圈。吊坠被衣领遮住了，但并不影响凛感知到它。
“不。”他回答。“我的神主，如果您需要我，请召唤我。我将不远万里赴您的身边。而……星使殿下，恕难从命。”
卡蒂丝维奇看着风灵的身形消散在风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终于可以确定了。
梦冥寥落她，下界了。
那么，自己要怎么办呢？
逃避了三百年的选择重新摆到了她面前。这一次避无可避。
如果你恨一个人恨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天有机会杀了她，但是这个人又对你太过重要，如果杀了她你也就不是你了，那么，你会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