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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卡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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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时空乱流的过程并没有什么痛苦,反而有些昏昏沉沉地慵懒味道。

    白子泽虽是个骨子里满是警惕的,却也并不会闲得慌没事做找罪受。从进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身边卡蒂丝维奇的灵魄波动消失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位队长自己动的手脚还是这时空乱流搞的鬼。

    他便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只等着这时空乱流会把自己送到什么地方。

    不多时,那原本如堕迷雾的虚幻感消失了,白子泽再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是一间书房。

    金色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中流淌而入,地面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一侧墙壁上悬挂镶裱着的却是一副水墨山水画,与整体的西式古典装修风格乍一看很不搭,细看却感受到其中微妙的和谐。

    本该是个宁静的午后,窝在书房看一部大块头名著的时光。

    白子泽却清楚地知道,在这里绝对不会有“宁静”的存在。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卡列金家族府邸,家族事务官的专属书房。

    这个场景,这样的午后,是他第一次,从事务官手里接过任务。

    白子泽,中国古老的灵魄世家白家二十一代佼佼者之一,是众多家族在训诫年轻一辈是会被拉出来当典型的光芒耀眼型典范。

    他无数次想,如果只是这样多好。

    白子泽是行走在阳光下的他,但他的另一半潜行在寂寥的夜晚,做无名的“卡莱”。

    在十四岁那年,他的母亲过世,在白家掀起了暗潮涌动,白子泽触碰到了从来未曾出现在他记忆中的父亲的过往,他违背了母亲的遗愿,只身踏上了向北的路。

    在俄国国土的一角,他遇到了这个注定会出现在他的名字里的庞然大物。

    俄国,乃至整个东欧,最神秘又势力强大的,卡列金家族。

    门把手发出的声响打断了白子泽那段雪原中的回忆,他看见年轻的事务官腋下夹着公文包推门而入。

    “坐。”那个有着卡列金家族标志性灰色头发的俄国人温和地冲他笑笑。

    白子泽依言坐下,不过他现在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他清楚地透过这微笑的皮囊,看见其下闪着寒光的獠牙。

    事务官放下公文包,给自己冲了一包红茶,又顺手给了他一份,是那种最最朴实的茶包,很少有其他卡列金家的人会用。“新来的孩子……唉,我总是希望他们把准入年龄往后推推,可惜我人微言轻。”

    直到现在,一切都和白子泽记忆中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他听完事务官的话,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可以做到”,而现在,他选择沉默着,端起手边的茶杯,感受着茶水的热度。

    事务官在收拾杂乱的文件,一时间书房中只有纸张的沙沙声,而白子泽在这个颇有一段的时间里,耐心等待了一会,才缓缓收回一直贴着杯壁的手指。

    指尖被烫到了,有些生痛,如果再保持一段时间就会起水泡了。

    怎么,不是幻境是真实会受伤的时空吗?他心下了然。

    再看事务官那边,此刻终于把文件理完塞入了对应的抽屉,他受过很严格的训练,从开抽屉放文件到拉开办公椅施施然坐下,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优雅的气质,像是古典油画中货真价实的贵族。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阿列克谢·彼得诺维奇·卡列金,目前担任家族的灰翎事务官,相信灰翎是主管卡莱事务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

    曾经的白子泽和现在的白子泽都没有回复阿列克谢的话。“卡莱”,是隶属卡列金家族的秘密组织,兼任杀手、暗探、卧底,总之没有什么地方是他们的手伸不到的。而家族事务官,分为金翎、紫翎和灰翎,卡莱这个脏活,就是归灰翎管辖。

    阿列克谢显然也不曾期待有所回应,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虽然我觉得,想为自己的父亲赎罪是个很正当的理由,不过孩子,我还是劝你不要接这个任务。你若是到此为止,虽有些困难,我依然是可以把你送出这个地方的。”

    去你的赎罪。白子泽在心里回应到,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地样子,此刻他是十五岁的模样,脸部线条还带着稚嫩,这般毫无波动倒像是装老成。

    因为白子泽的沉默,整个书房突然就变得落针可闻,双方一个云淡风轻,一个静如死水,却都并没有觉得这对峙似的沉默是什么需要立刻打破的。

    却是许久之后,阿列克谢轻叹一声,把桌子上一直反面朝上的一份装订好的文件翻了过来,熟练地浏览一遍,随后在结尾处签下名,把文件向白子泽这一端推来。

    “你的第一次任务,我已经签字确认过了,你确定的话就签字在上面那个框里,一旦签下就不能反悔。这规矩教员应该和你说过了。”

    白子泽伸手去接,阿列克谢却又突然伸手按住了文件,他笔直看进抬头的白子泽眼里,用很轻的声调道:“你真的确定吗?”

    白子泽手上使了劲,把文件拽了过来:“确定,阿列克谢,大人。”

    阿列克谢似有不甘地收回手,有点没精打采地对他道:“不必这么称呼我。”

    白子泽看都没看内容,直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文件推了回去。在记忆中,他是有仔细查看文件内容的,不过现在倒是不必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接下来的任务途中会发生什么。

    事务官仔细对照了白子泽的签名,然后把文件放到了一边,站起来对白子泽道:“既然你如此选择,我也只能在这里祝你任务一切顺利。sunday·卡莱。”

    白子泽颔首,谢过他的好意,缓缓挺直了背,踩过厚厚的羊毛地毯,离开了事务官的书房。

    桌上的红茶还一口未动,向着空中袅袅腾着水汽。

    十五岁的白子泽,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杀人。

    目标是卡列金家族与中欧一些小国的贸易的经手人。在面对非灵魄世界的普通人,卡列金家族一直是以根基深厚的大财团家族的面貌出场的,而家族的运转也离不开贸易带来的物资和从事贸易带来的利益。卡列金家族名下的产业与全球各国都有合作,通常只是些常规物资,但一旦触及灵魄,这些贸易通道也都能立刻转化为灰色的情报和其他物资渠道。

    而这位目标,就是其中一条隐藏的灰色渠道的负责人,是灵魄携带者,却几乎没有灵魄能力,也只能在这种岗位上死守一辈子。此番却突然背叛,昧了经手的三管家族秘密研制的试剂,随即下落不明。

    而白子泽的任务,就是杀了他。没有其他任何顾虑,不用追查试剂下落,不用追查和他接头的人,找到,杀掉,就这么简单。

    十五岁的白子泽知道这是对自己是否能成为一把好刀的试探,而二十五岁的白子泽却看到了更多,以及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凭借运气险之又险地达成了条件。

    走出门的白子泽,一直保持着挺直少年单薄脊背的姿势,拗出同他当时一样无悲无喜的表情,踩着熟悉的路,走向他熟悉无比的那道门。

    所有接受了任务的卡莱都会从这扇门离开,出去。

    可出去,就意味着再也出不去。白子泽突然想到这句话,轻轻叹了口气,又把思绪回笼来。

    他刚刚尝试着做了一些小变动,但是却并没有影响对面阿列克谢的行为,他不会相信区区一个时空乱流会真的让他穿越到过去重来一遍,但无论是还有灼伤感的指尖还是真实无比的环境细节,他也不相信这是个幻境。

    他更倾向于这是某种特殊的真实的,现在。

    至于怎么出去,他根本没想自己费力出去,他现在只想着不太费力地复刻记忆中的这次任务,然后……

    等人来救呗。

    卡列金家族的现任首席执行官,代号sunday的混血儿,在走到阳光底下的时候,懒洋洋地想。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白子泽登上直达布拉格的班机时,如此想着。

    他再清楚不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个任务是极其简单轻松的,但十五岁时的他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把他天生的敏锐全用上了,像丛林里初次捕猎的小兽。

    但即使年轻,即使稚嫩,那也是猛兽,在需要的时候,就会露出锋利的爪牙。

    十年前,白子泽也是这么走进了登机口。

    是一架不大的客机,上座率只有堪堪过半,少年白子泽在靠近走道的位置坐下。第一次出任务的他并不紧张,他生来就是灵魄携带者,在八岁的时候吸引了第二片灵魄,在去年吸引了第三片,从有记忆起,他就在白家接受最顶尖的训练,所有人都惊叹于他掌握战斗技巧的天赋和灵魄的强度。

    只有十五岁,却很少有真正能够在灵魄力量和战斗力上胜过他的人,即使前几天在卡列金家族中见到的那些人,若论单打独斗,能够胜过他的也是寥寥无几。无数次训练出来的沉稳以及少年迅速拔高的个子,不太会有人认为这是个还只有十五岁的男孩。

    “各位乘客,本次航班即将起飞,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空姐的声音响起,飞机即将起飞。

    “哎,小兄弟,让让,边上那个位置是我的。”突然一道浑厚的男声在白子泽左边响起。只见一个头带旅游标配草帽,身上套着一件被啤酒肚顶变了型的看上去像是丝绸质地的褂子,粗壮的手腕上还待着一串同样够粗的胡桃手串的中年男人正拖着上边架着一堆大小袋子的拉杆箱,冲着他笑着。

    几个空乘人员过来,三两下就把他的行李都丢上了行李架,那模样就是“快坐下吧我们要起飞了”。那男人对着四面轻声“对不住”,一边好不容易从白子泽空出的走道里挤进了白子泽内侧的座位。

    这男人明显是个闲不住的,坐下来安顿好没几分钟,就探过头和白子泽搭讪:“小兄弟也是中国人?这难得难得能在这趟班次上碰见,你老家哪儿的呀?看着年纪挺轻,一个人呀?”

    白子泽不想搭理这男人,又厌烦他一个劲儿往这边凑的样子,不过他一早看见这人,就知道是个普通人,也不想显得自己太另类,敷衍道:“嗯,挺巧。”

    “哎小兄弟我和你说,咱们这遇上了,就是缘分,左右咱们也都是一个人,这飞机还要飞一会,咱们搭个伴?”

    “……”白子泽没吭声。

    不过那人显然是个能说单口相声的主,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呢,老家东北,不过小时候长在天津那,稍微大了点就跟着我爸妈到这边来跑生意,当时这条线没几个跑的,稍微吃几口富贵饭还是行的。这不现在还继续干着。不过,虽说这竞争小,这几年形势也还是不太好,吃饭难呀。”

    白子泽原来已经在他的叨叨中闭上了眼,却又在听到一半时睁开,这条线没几个跑的……么?这人状似无意,又确无灵魄,但也保不准是谁给下的套。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这几年形势不太好怎么说?”他淡淡接话。

    那生意人也不在意他的语气冷淡又别扭,只自顾自下去说,“是呀,这些年捷克那边对贸易也严了起来,像我这样小本的不好做了,这条线上的大多抱了大腿,不是归了大型贸易公司就是整条线转手给了那些有钱烧得慌的资本家。嗐,可不是,资本主义的鬼!”

    “那你怎么不去?”

    “嗐,我这也不求富贵,再者自己又对这生意有点感情,可不就……”

    “哦……老哥对那些接手的也没什么路子?”

    那生意人恹恹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突然被戳破了的气球,语气也低落不少:“是啊,人接的也是些大宗和精密仪器,偏生我这块做日用的卡中间不上不下。”

    白子泽含糊地“唔”了一声,随口附和:“不急,会转运的。”

    “哎我也这么说!”男人又一拍大腿,这声音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他又面露尴尬地向周围摆手低头道歉,又回过头再次压低声音和白子泽搭话。

    生意人的健谈其实很好搭话,基本只需要做一个会点头和发元音的倾听者就可以了,白子泽都不需要怎么问,见着老乡的胖男人就已经倒出了一堆“业内消息”。

    基本可以确定,卡列金家族的确是在这几年并了好多向j国的贸易线,也不知其中多少是混进了“货”的贸易。不过定然少不了,也其中也少不了暗箭和争斗,毕竟以这男人都能知道的消息来看,这条线上的人出意外的还真不少。

    从某种程度上说,人员折损率高的交易自然是秘密多的。所以到底是什么交易,会有这么高的人员折损率?

    到了后半段,终于是健谈也撑不住睡意,胖男人熟练地放好枕头盖好毯子打起了鼾,白子泽却清醒而沉默地坐在位子上,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十五岁的白子泽几乎掌握了所有的战斗技巧,在无数次对练中把自己磨砺成了极其锋利的刀刃。可是他被母亲暗中庇护地太好,从来没有卷入过白家暗中汹涌的浪潮。

    直到母亲葬身其间。

    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心鬼蜮,不是一双手,一把刀可以斩开的。

    卡莱那边给的信息有限,仅仅有目标尚未失联前的活动记录和习惯,再有就是当地的联系人,以及肯定说这人还在布拉格。在下飞机前,白子泽把那张花边繁复还喷着香水的名片拿出来又看了一眼,随即扔回了背包深处。

    飞机着地停下,无需接驳车一群人直接进了候机大厅,啤酒肚的生意人看着白子泽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十五岁少年还没有显得特别出众,像滴水融进了大海。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默念:“老大,你交代我代替那人说的话我都说了,后续这小兄弟我也没法照顾了,就盼着他运气好点吧。”

    “唉,挺好一孩子,咋就不能待家里好好读个书考个大学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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