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塔布尼农牧场的场部办公室，其实就是由最初那间破旧的木格楞板房改装而来的，外墙抹了一层草和泥，墙面上刷了一层白灰，里墙的漏洞得到了修补，刮了层大白，这样收拾一下，房间里显得干净敞亮了许多，冬天屋里也暖和了许多。房间里布置了一套办公桌椅，墙面上挂上了马克思和国家领袖的画像，画像两侧挂着两条谢长安手写的标语：大干苦干三十天，决战全胜双胪道。
谢长安和尚志成正在会议室中间的大铁炉子旁认真核对账目，并拟订着入冬前的工作计划：
“粮食，饲料，油料，机械零配件和劳保用品无论如何要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运进来，还要把兴建乳品厂、面粉厂和修造厂的设备尽快运进来，一旦胪望的鲜奶收购车进不来，要把鲜奶加工成奶粉存下来。还要和各单位核对一下，做个全面细致完整的采购计划尽快上报盟局，所有的物资都要赶在十一月底之前到位”
“好的，谢书记，我再整理一下，明天召开场党委会时我再做一下专项汇报，请领导们帮忙想一下是否有考虑不到的”
尚志成站起身来，把桌子上堆放的各种单据整理在一起，背上军挎包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问谢长安：
“谢书记，场部新买的发电机就要到了，我们现在使用的旧发电机分给谁？”
“我看就分配给偏远的架子山和大水井吧，那里各方面条件相对差一些，先让他们供上电吧”
谢长安刚交代完，张林三推门进来，高兴的说：
“书记，发电机到了，马力大的很，这下咱就不用分区限时供电了”
谢长安知道发电机的购买渠道比较复杂，张林三这么快就购买到位，一定是费了不少的周折，他迎过去和张林三握了握手，说道：
“林三，这么快！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你们在家里才辛苦”
谢长安用手指着四方桌旁的一把椅子，示意张林三坐下：
“正好我和志成在商量下一步的采购计划，咱一起碰一碰，明天场党委扩大会上你们两个一起汇报”
就在此时，房门再次被推开，一股冷风把桌面上的纸片吹到了地上，尚志成急忙弯下腰把掉落的纸张捡起。
塔拉领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男孩走了进来，塔拉刚要说话，听到身后的房门被风吹得噼里啪啦响，意识到跟在身后的男孩子没有拽紧房门，忙回身拉紧房门。半大男孩低着头，腼腆的站在塔拉的身后，身上的破棉袄露出一片片的棉絮，脚上的棉鞋上沾满了泥土，有一只鞋子已经张开了大嘴，露出了脚趾头，八成是穿的太少的原因，他浑身瑟瑟发抖，似乎站立都有点困难。
还没等塔拉说话，谢长安已经明白了大概，最近已经有十几个河南、河北、山东、四川等地区逃难的人来到这里，这孩子应该也是逃难的，半大孩子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谢长安心想，这么小年纪的盲流子倒是头回见，多半是家里实在是困难得不行了，否则谁家父母舍得让孩子遭这样的罪呢？
塔拉指着半大孩子说：
“这孩子指定是饿的不行了，在我家羊圈里喝我家刷奶桶的泔水，那水都结冰碴子了，好可怜啊！书记，你们收留下他吧”
不等谢长安表态，那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
“大叔，收下我吧，我有的是力气，啥都能干，我不要工钱，给口饭吃就行，求求您了！”
谢长安走上前，双手把跪在地上的孩子扶起来，问他：
“孩子，你叫啥？打哪儿来？你没有家吗？”
半大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水的哭诉起来：
“我叫张永保，家在河北朝阳，今年十五岁，家里兄弟姐妹八个，今年遭了旱灾，地里不长庄稼，家里粮食不够吃，我爸带我出来讨饭，在沈阳扒火车时和爸爸走散了，我本来想扒火车回老家，谁知道坐反了方向，就到了这里，实在饿的不行了，就到这个姐姐家的羊圈里偷喝了牛奶，我，我错了，请你们别打我”
半大孩子说到这里，已经哽咽的无法继续说话，塔拉急切的说：
“书记，他没有喝牛奶，喝的是倒在槽子里的涮奶桶的水，您就行行好，留下他吧？”
张林三打断塔拉的话：
“年龄不够啊！我们招工要求是不小于16周岁，他才多大，黄嘴丫子还没蜕净呢”
塔拉听了张林三的话心里有些不高兴，使劲儿白了他一眼，回头继续请求谢长安帮忙：
“多可怜的孩子啊，不行的话先给他开一半的工资，不用你们管饭，我有口饭吃就饿不着他”
谢长安看到塔拉急得满脸通红，心里不禁觉得好笑，这个傻丫头，还说人家是孩子，其实自己也就只有不到十八岁，也还只是个孩子呢？他回头和尚志成交换了一下目光，看到尚志成点了点头，心里便打定了主意。
“志成，你带这孩子去食堂吃点东西，再给他换身棉衣棉鞋，先让他去基建队干零活吧”
“好嘞”
这孩子的经历和尚志成当年有些相似，尚志成也是当年家里闹饥荒，高中没毕业就从河南农村跑到东北来闯荡，正赶上东湖农场招工，才成为农场职工。
尚志成嘴里答应着，走上前，拉着半大孩子离开了会议室。
半大孩子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通、通、通”磕了三个响头，谢长安急忙把孩子搀扶起来，拉下脸来厉声说道：
“你这孩子拨了盖怎么这么软？咱这是国营农场，是共产党的队伍，这儿不兴这个，快溜儿换好衣服，一会儿我领你去基建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