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颠倒梦想
看着姜羡那副不在乎自己的表情,颜安反而更愧疚了,“抱歉,他们下手没个轻重。”
可听到这一句,姜羡反倒更不高兴地抬眸看向颜安,“你为什么要替他们道歉?你不是早就打算和他们和离了吗?”
颜安尴尬一僵,目光移到手中的茶杯上,“是这么想的,只是……”
姜羡皱眉,见不得颜安的犹豫,一时焦急道:“东家,你到底在等什么?你那些夫郎所做的事情,但凡拿到公堂上论断早就和离了!不要再和他们在一起了好不好?那样善恶不分的人根本配不上你!”
额,颜安更不会答了,这话让她怎么接?难道她还能告诉姜羡她的那些夫郎其实和县衙穿的是一条裤子吗?
“这个,有些事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的,这其中牵扯的事情很多,我一时也说不清。”颜安含糊着解释。
然而越是这样的回答,一直看向颜安的姜羡心里越是酸苦,他总觉得如今的颜安对他越来越疏远了,平时说话时也总不看向他,倏地失笑道:“一时说不清,现在坐在这里也说不清吗?”
“这个,这个,”颜安是真的说不清了。
她到底在等什么?是等她的内力恢复吗?难道她的内力恢复到了全盛时期,她就有足够的把握能护住全楼的人了吗?自然不是!
可她在等什么呢?颜安皱眉。这其中牵扯的不仅仅是乐音阁全楼人的性命,还有顾家人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在一切没有看清真相之前,颜安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此刻,当一个话题进行不下去的时候,颜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其实我过来是想跟你说金裟法师的事情的。”
等不到答案的姜羡只抬眸瞥了颜安一眼,不接她的话,随便她爱说不说。
颜安苦笑,不得不转向姜羡这边讨好起来,“那个,我觉得《心经》是一种特别伟大的智慧,那个金裟法师写的是挺好的,但是我以前还看过其他版本,你想听听吗?”
眉头始终不放松的姜羡总算舒展了些许,渐渐被颜安勾起了一点兴趣。
颜安随即就给姜羡说起了玄奘版本,因为本身也没几个字,还拿来纸笔给他都写了下来,边写顺便也给他浅显地解释了一些他之前标注过的不懂的地方。
“……这个‘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也和金裟法师翻译的不一样。苦集灭道是佛教的四真谛,人生只有经历了这个过程才能领悟到真正的智慧,你上次问的‘见性成佛’也和四真谛有异曲同工的意思。所以我们修行就是先认识这个颠倒的世界,体验它,感悟它,最终看清它,然后涅槃进入一个新的境界。你觉得是这个道理吗?”
颜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晶亮地看向姜羡。
姜羡虽不明白她一个16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感悟,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东家自然是比我懂得多的。”
颜安赶紧抱拳打哈哈,“愧不敢当!其实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说:佛法的智慧在于感悟,在于以心传心,不立文字。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一切流于表面的东西都只是它的色而已,那个金裟法师过于追求典籍文字,这也是色。佛说:‘世人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太尊崇那个金裟法师了。他是曾做过功德无量的善事,但这并不能代表他的全部。当一个人被周围人推崇到一定高度时,是个人都会膨胀的,时间长了,人心底的阴暗面和欲望自然也会随之膨胀。只有真正看清了颠倒梦想,我们才能见到般若真空里的智慧如来。”
姜羡起初听颜安讲话时已经完全听入迷了,在颜安话音落了许久仍呆呆地看向她。也是反应了好久,才突然意识到:“难道法师他,真的对你做了什么吗?”
“这个,”这话颜安还真有点不好说,毕竟人家法师只是在赠书时碰了一下她的手而已,以这样细微的接触就去抹黑人家的人品,有点过了。
“他对我倒是没做什么。但是他这次来是想占用乐音阁的营业时间传教说法,我跟他各种解释说乐音阁每月都要给县衙交孝敬银子,可他却纵容他身边的小沙弥不断指责我,并且在明确我不会答应他后,他甚至还让我好自为之,最终是我跪着说会为他修建一座功德庙才平息了此事。这个法师完全就是奔着名利来的,他只是打着佛教的幌子为自己招揽信徒而已,并不是真的在大慈大悲普度众生。所以我说他写的有些东西,你还是不要太过当真的好。”
颜安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完全是在给姜羡打预防针。生怕后期那骗子塌房时,姜羡的信仰也跟着崩塌。
佛本无错,错在于人!佛家的智慧永远是值得学习的,只是当这种学习趋于形式主义的时候,就又成了另一种颠倒梦想了。
“啊?”姜羡闻言不由一怔,难怪顾家兄弟张口闭口就想取人性命,倒是他以偏见看人了。
“那现在呢?你真的要为他修建功德庙吗?”姜羡关心询问。
颜安笑笑,“呵呵,修庙嘛,这又要打扫,又要量尺寸买材料什么的,能拖就拖么。”
说到这里,姜羡总算被颜安逗得撇头偷笑了一声。他就知道颜安总有办法,这楼里谁的心眼能比她多!
然而就是这般有主意的颜安,姜羡是真的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迟迟不能和离;明明她心里什么道理都懂,明明她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很好,可偏偏在顾家人这件事上却一直没个结果……
有一个答案姜羡或许早就想到了,这回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东家,你喜欢他们吗?”
哎,话题又转回来了,颜安也是无奈了,只随意答道:“这个,喜不喜欢,日子都得继续过不是么?”
看着颜安那不在意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姜羡好像突然就看穿了她似的,顿时又皱眉道:“东家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吗?”
“什么?”颜安有点没听懂。
“不论喜不喜欢,该应付的时候就只是应付而已吗?”姜羡把话挑明。
这话把颜安问得,感觉自己最后的遮羞布都要被人扒掉了,不敢多掩饰,立刻尬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怎么能和其他人一样呢!别忘了你也是乐音阁的东家之一,咱俩之间可是利益捆绑,没有什么关系比这个更牢靠了!”
可听闻这些的姜羡却自嘲一笑,他平生最不看重的就是利益,“难道在东家心里,就没有真正在意的人吗?”
“当然有啊!自我清醒以后,你和如花哥哥都是真正帮助我的人,我一直都想好好报答你们呢。”颜安一脸认真地解释。
“就仅仅只是报答吗?”姜羡不由脱口而出,看向颜安的眼神也带上浓浓的期待。
他这一生遭遇的事情太多了,可他从来也没想过为自己去争取些什么,直到遇到了颜安。
那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宣布以后都不再强买强卖的她、那个苦口婆心告诉他好日子就要来了的她、那个即便知晓他最不堪的一面仍不带任何有色眼镜对他一视同仁的她、以及眼前这个会和他畅谈各种人生道理的她,每一个,姜羡都不想再远远看着,什么也不做了!
即便此刻的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对颜安来说,或许只是这乐音阁里的其中一员而已,但有些话他若是再不能当着颜安的面好好说出来,怕是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要活在无限的后悔之中了。
如此一想,一向守着身份的姜羡这回竟突然握上了颜安放在桌上的手,“如果我说,我想真正走进东家的心里去呢?住在里面,永远都不离开。”
那眼中满到几乎溢出来的深情如许,险些就要承受不住的颜安心脏都快炸裂开来。
有美人兮,恬静寡欲,美目盼兮,活色生香。
曾经的姜羡美得就像神坛之上的高岭之花,对整个凡间都无欲无求,以至于在别人看向他时总带着遥不可及的仰望之感;然而当这朵高岭之花真的爱上凡间的微尘时,整个凡间的色彩都被他点亮了。没有人能拒绝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有的仅仅是想要满足他,想把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然而正是这样的想法,突然就让颜安一阵热血狂跳的心脏瞬间冷静了下来。
姜羡很好,不论是他外表的美还是他的内在,颜安都很喜欢;颜安也不介意他以前红楼的出身,反倒认为正是那样的不堪才更衬得他的内心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美好;甚至之前与慕昙的约定她都敢厚着脸皮反悔!
可就是因为这样的姜羡太好了,他更值得一个一心一意对他好的人,现在的颜安自认为自己根本做不到,她只是不想伤害姜羡而已。
正因为珍惜,所以她才希望他过得好,正因为她给不了他最好的,所以她才不能轻易许诺于他,最后也只能低头找借口道:“可我已经有夫郎了。”
听到如此回答,即便姜羡心里早已设想过这样的预期,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才深刻体会到心碎的感觉竟是这般疼痛。
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主动,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被拒绝了。
然而就在颜安心虚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时,终是不能就这样甘心的姜羡这回竟急切地双手紧握住颜安的手,再次祈求道:“那如果我说,不管你们和不和离,我都愿意等你呢?等你让我住进去,哪怕小小的一块空地也好。”
此刻的颜安是真的连眼睛都不敢抬了,生怕自己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真心的亵渎,“不值得!你可以过得更好的,不值得为我这样的人虚度光阴。”
曾经慕昙告诉她姜羡心悦于她时,她还只以为那是美好的幻想,可当这样的美梦成真时,叶公好龙的她反而退却了。
是她配不上姜羡!
语毕,再没脸停留的颜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起身离去,“你胳膊受伤了,我去给你找点药来。”
默默看着颜安离去的背影,手心里空空如也的姜羡唯余苦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颜安是个多有主见的人,但凡她决定的事,是不可能靠三两句哀求就能改变心意的。
然而当颜安跨出门框之时,一转头,门的另一边还斜靠着一个微低着头的红衣男子。尽管他周身散发的气质已尽量保持了玩世不恭,可那双早已和衣服颜色一样的眼眶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甚至连颜安看都没看一眼,只咧着唇角摆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跟着由低头变为仰头,似是要把眼中的东西全逼回去般,一甩衣袖转身,背着手便潇洒离去了。
颜安看着他手中的药酒并没有说什么,如今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谁都救不了。
过后颜安也没有依言去给姜羡送药,而是等从隔壁点心铺子忙完的如花回来才让如花帮她去送的。
可姜羡又哪里在乎她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只带着些赌气的情绪道:“不劳东家费心。”便又让如花把药送了回来。
再等如花回到颜安的房间时,颜安刚换好一身夜行装正准备梳头,要卸掉女装朱钗,盘成更方便行动的男子束发。
之前颜安闭关之后就每晚都要出去,如今如花见她这样也算是习惯了,只问:“这就要出去了吗?今天这么早?”
颜安什么事都不瞒如花,点头道:“嗯,今晚办的事多,得早点去。”
如花知道她有她的计划,也不多问,看她正在梳头就过来帮她,“那要不要叫上陈钊,去给你望个风当个帮手也是好的?”
要说前几日,颜安夜行装出行都是独来独往的,唯独今日,她却是和人约好的,知道如花是关心她,看着铜镜中的如花便是暖暖一笑,“不用,这回我有帮手。而且我去了也只是看个情况而已,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我动手。”
如花看着镜中的颜安同样宠溺地在笑,“好!只要你没事我就不操心了!”
三日后,便是颜安去刘府上请求金裟法师为她做法的日子。
然而这日一大清早,在天都还没有完全亮时,位于菜市口的广场上却发生了一件和金裟法师有关的惊天大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