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以理服人
一众公子都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对面的人都干了,他们不能不干。
可当董颐喝下那杯茶后,一瞬间,他的整个喉咙就像火烧一样,刚捂着脖子指着颜安才说了一个“你”字,紧跟着“咳”的一声,顿时吐出一大口血来,之后嗓子里便只能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几个离董颐最近的公子一时被吓得纷纷后退,手中未放下的茶杯也都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场面霎时有些混乱,站在后方的慕昙一看前面的人都在后退,第一时间就挡在了姜羡身前生怕有人撞到他。
四个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新雏儿甚至害怕得挤到了角落里。
唯独待在仆从堆里的云然,因为站在最后面看不清,特意脱离人群从旁边绕道,单独跑到最前排来看了个真切。
而此时,宛若风中罂粟般,颜安也抬步上前走了几步,站在董颐面前居高临下地笑看向他,“我?我什么?董公子是觉得我不能这样做?还是想问我凭什么这样做?”
颜安接着看向刚才跟董颐说话的那两人,笑问:“赵公子、贺公子,你们对这个实际的可还满意?”
那二人同样喝了茶,然他们的嗓子虽然无碍,此时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颜安最后看向整个大厅的众人,神情严肃道:“我知道你们有的人会觉得我这样做太过分,可在你们准备指责我之前,不妨先听听: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他!”
众人纷纷不言,就算心里觉得颜安歹毒,可谁也没那个胆子,敢在这个节骨眼当面说出来。
只听颜安继续道:“从我第一次和你们正式见面的那一天起,我就说了,我是带着计划来的。我同情你们的遭遇,所以以后强买强卖的事情在我寻芳楼里绝不会再发生。
然我知道我年纪小,突然做了寻芳楼的东家,有的人心里肯定不服,所以我尊重你们所有人的意愿,以后是去是留你们都可以自己决定。
我给了你们一天的时间希望你们能好好考虑自己今后的人生,你们觉得一天的时间太短,可以,再给三天!并且我还给了你们新的选择,看不上以后当戏子的,不愿意改变自己现有人生的,对面三家红楼你们随便选。
我觉得做为一个东家,从不因你们贱籍的身份而看轻你们,也从未生过要谋害你们的心思,把一切选择权都交由你们自己做主,尽可能的与你们平等相处,这还不够体现我的诚意吗?
我从不愿意用那些等级制度来压你们,我的这份苦心,也不求你们所有人都能理解。但就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
颜安跟着瞥看向地上的董颐,“是什么给了你可以在客人面前拱火挑拨的勇气?是我的宽容吗?是我一步步的退让,让你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人,所以就可以随便在楼里四处散布我的是非了吗?
生在这个时代,我理解你身为男子的不易,沦落风尘不是你的错,你可以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但你只要还活着,就不该把做人最基本的良知都丢了!
是,我的过去是不光彩,你拿我的过去说事我无话反驳。你在楼里宣扬、在客人面前挑拨,我都不会对你做到这一步!因为听你说是非的那些人,他们作为成年人、会不会受你蛊惑、能不能明辨是非他们自己也有责任!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造谣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恐吓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单凭这一点,我就绝不能容你!
或许在你认为,你所做的事情罪不至此。你不过是爱嚼舌根,随便说了几句是非而已,可你这样做想要造成的结果是什么?
你到处散播我的恶名,为的就是要让这整个楼里的人都厌恶我,远离我,让我这个东家在楼里没有威信,继而戏楼的事情也就彻底办不成了!
待你到了对面的丽春楼,看着这边的寻芳楼一日不如一日,你心里岂不快活?
就你这份妄图动摇我军心、还见不得我好的恶毒心思,这份后果,就是你该承担的!”
此时的董颐根本无法张口,即便听着颜安一字一句的分析,他的心里也没有半点悔意,只拿着一双淬了毒的眼睛狠狠瞪向颜安,心里再多恶毒的诅咒也骂不出来了。
颜安看着他那眼神也知道他没憋好话,只好笑地看向另两位公子,“赵公子、贺公子,董公子似还有很多不服,你俩既然与他关系好,不妨替他申辩申辩,我刚所说的这些,可有哪一点冤枉了他?”
两位公子闻言腿都软了,躲到人堆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而一旁看戏的云然却乐了,面对这种处置人的场面不仅没有一丝畏惧,反而分外兴奋地站出来替颜安说话,“哼,一群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东西!给你们三分颜面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不知道自己的卖身契在谁手中吗?东家要打要杀都是她的权力,就凭你们这些贱货还妄图非议主子的不是?吃饱活腻了你们!”
颜安看了一眼得意的云然没有说话,只继续问向两位公子,“你们二人,可还有何话说?”
二人面对浑身是理的颜安,他们哪里还能扯出半点理由来。
“很好,既然你们对自己伎子的身份如此骄傲,又与董公子的关系这么好,那我就成全你们,”颜安双手背后挺直了腰杆,随即对护卫吩咐道:“来人,即刻将这三人都卖到窑子里去,让他们这辈子在里面做个够!”
刚还说不出话的二人这才恍然悔过,立刻跪到颜安面前抓着她的衣摆求饶恕,“东家,东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东家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颜安要真想摆脱二人的纠缠,能当场一脚踹断他们的肋骨,然而她不能这样做,如今的她不仅仅是特工颜安,更是未来乐音阁的东家。身为领导者,你可以赏罚分明,但绝不可以滥用暴力!在她未来的骨干员工面前,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以理服人。
跟着一脸柔和地低头看向眼前求饶的二人,“你们应该庆幸,我还没有毁了你们的嗓子,凭寻芳楼教给你们的本事,以后在窑子里,你们过得还能比董颐好一些。没有人可以犯了错还不受罚的,你们若真的知错,那以后就记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就是教训!”
语毕,再不多说一个字,只对一旁的护卫厉声道:“带走!”
这回彻底被拖走的二人还在哭声求饶着,而想说都说不出话的董颐只能一边被拖走一边用恶毒的眼神狠狠诅咒着颜安。
一脸兴奋的云然此时已经站到了颜安的身边,注意到董颐的眼神立刻给颜安指道:“你看那人,即便说不出话来还在心里骂你呢,对于这种贼心不死的人,你就该把他的手筋脚筋都挑断,这样他以后才再也不能报复你呢!”
云然说了半天见颜安都不理他,立刻拍着胸脯给她打包票,“你要是不忍心,这事就交给我来做,我保证让他们三个这辈子烂在窑子里也休想离开。”
颜安看着这个平日里谁都不理、这会儿却积极自荐的云然也是好笑。
她颜安行事虽然一向与人为善,但她的骨子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人,她只是一个遵循天道之人。
守中向善是她做人的准则,然,生活在世俗里,恩怨情仇就是少不了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但凡她颜安要除掉的人,就绝不会给任何人留反扑的机会。
唯有见祸于未生,才是智者的生存根本。
云然所说的话,虽然也是她之后要做的事,可这样的事她只会在暗中做的人不知鬼不觉,绝不会把这样的手段放在人前来说。因为正常人都不会真心实意对一个心性残暴的主子效忠,适当的彰显仁义,便是凝聚一个团队必须要做的事情。
“你很有远见,但这不是你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该做的事情,他们的惩罚已经够了,现在回你的位子上去,我要说的话还没有讲完。”颜安看着他一脸真诚道。
“呵,说的好像你比我大似的。”云然一脸不服,但也不愿离开,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道:“你这样心软,以后迟早会后悔的!”
颜安心里真忍不住要给他点个赞了。这傻孩子,人家只不过说她几句闲话,她把人家嗓子毁了还卖到了最低等的窑子里,就这,他还要在人前给她立一个心软人设,颜安都不知该怎样谢他了。
可站在人前,她还是不得不说云然两句,“你既这样想替我办事,就先拿笤帚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云然不动,仰着脖子就不看向颜安这边。让他帮她教训人可以,让他干活,他凭什么听她一个丫头片子的。
颜安冷笑,知道这会儿再让云然回去他也不会听她的,只得道:“那就老实站着,没让你说话就不要开口。”跟着又示意王管事,让他找人把碎片收拾了,最后再招手,让挤到后方的人重新站到前面来。
待众人神色都缓和了,颜安才接着道:“董颐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我相信在场的各位都是有目共睹的。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用我给你们再讲。今日之事我做的是否过分你们可以扪心自问,若有不服者,大可以当面提出来讨论,我随时受教。
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听说了不少我以前的是非,但凡是在我接手寻芳楼以前发生的事情,我绝不反驳。可今天我更想跟大家说的是,像我这样一个早就没了名声的人,为什么还要坚持把红楼改成戏楼!
在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你们身为伎子所受过的苦,不用我一一列举。
你们每个人当初被卖到这楼里来都是不得已的,有的人甚至自入了这红楼后,别说花街了,连寻芳楼的大门都没出过。
为什么?
因为你们知道,一旦跨出这里就会被人瞧不起!
一日做了伎子,一生都要被人诟病。
可这一切真的就是你们的错吗?
如果大家都知道当了伎子就是坏了名声,那为什么还要有红楼和窑子这样的地方存在?
如果官府都允许并且支持开设的行业,那为什么又要受到所有百姓的唾骂?
这其中到底是有需求的人的错,还是被逼无奈的人的错?
到底谁能勘破这其中的症结所在,谁又能把真正的道理讲给被阶级蒙在鼓里的百姓们听?”
颜安一说到这里,几位年长的公子纷纷忍不住落下泪来。
多少年了,自寻芳楼开业之日起,他们就再也没有走出过这条花街。
年轻的时候他们还能靠着点姿色勉强忍辱维生,可等年岁上来以后,容色不再,他们就成了整条花街里最受嫌弃之人,不论是进店的客人还是新进的公子,没有人瞧得起他们,他们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这样憋屈下去,没想到活到了今天,总算有一个人可以理解他们的苦楚了。
其他公子闻言亦是大受震撼。从来没有人跟他们说过,沦落风尘不是他们的错,也从来没有人把这其中的道理掰碎了讲给他们听,他们就像是突然闯入了新世界的大门,对颜安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迫不及待吸水的海绵,听入了神。
“我知道你们看不上戏子的原因是因为戏子和伎子同为贱籍,即都是贱籍,你们自是不想再抛头露面背负两份贱籍的名声。可我要说的是,到底戏子为什么要被定义成贱籍,它究竟贱在哪了?
有一句话大家都听过,‘表子无情,戏子无义。’
可这句话是谁说的?
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在什么样的境遇下这样说的?
如果不是他先接触了戏子,他凭什么说戏子?
如果不是他先对戏子有所求,他又凭什么评价戏子无义?
当戏子被定义为贱籍的那一刻起,处在这个行业里的人的上升空间就已经封闭了。他们无法习得书本知识,更无法通晓圣人之道,那既然他们都没有能得知何为大义的渠道,对他们有所求的人又凭什么要求他们有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