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幻想与现实
张煜虽然知道徐维文调职的事，但是他并不清楚具体原因。徐维文已经搬离了之前他们合租的房子，住进了简单装修好的新居，他的未婚妻洪玲已经辞职来到本市，她需要一个稳定的住所静心安胎，同时还要筹备他们婚礼的事宜。张煜问过徐维文调职的原因，他也只是模模糊糊回答说，最近家里的事情太多了，要布置新房，筹备婚礼，照顾孕妇和父母，所以暂时没办法去做综艺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了。因为实在没有时间和张煜细谈，他也只是在微信上随便回复了他。张煜这种个性的人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八卦，他稍稍去跟朋友打听了一下，得知是徐维文工作不努力，常常偷摸着旷工偷溜回家，工作的时候又不专心，常常连累其他同事，在他接连犯了几个小错误之后，领导决定再不对他宽容，就此将他流放到边缘部门去了。
徐维文离开了楚璇的公司，一路匆匆往自己公司赶去。此时是中午十二点，手机铃声仿佛闹钟一样准点响起，他似乎也在等待着这一通视频电话的到来，毫不意外地接起来对着镜头，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怎么了？”
镜头对面是洪玲的脸，她说：“哥哥，你吃饭了吗？”
徐维文耐着性子回答说：“还没吃。我现在在外面，正要回公司。”
“你现在在哪里啊？”洪玲又问。
“我刚刚去一个艺人经纪公司谈合作。”徐维文知道她的目的，立刻很自觉地将镜头反转对着路边随意拍摄了一下。
洪玲满意地点头，说：“好，那你回到公司跟我说一声。”
徐维文问：“你吃午饭了吗？”
“我叫外卖了。”洪玲随口说。
“我爸妈呢？他们没做饭吗？”徐维文皱眉道。
“他们早上去医院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做，不过他们做的东西我也吃不惯。” 洪玲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知道了，那你好好休息。”
徐维文不再多说什么，便挂了电话。即便是他已经回到本市来工作，工作时间一天至少三次的视频电话是免不了的，洪玲需要确认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身边有谁，具体来说，他身边有没有年轻的女性。起初他还想要反抗这种形同监视的行为，后来他发现，如果要反抗，就势必要冷战、彻夜吵架、翻旧账、闹情绪、最后甚至可能影响到小胎儿的健康。这一套流程下来，他白天几乎没有力气再应付工作了，况且他在工作中原本也没有什么结识其他女生的心思，那他何必非要为了这几分钟的隐私浪费自己一整天的时间呢？想通了这一点，他几乎没有怎么挣扎，就立刻顺从了她的意思，按时报备自己的行踪，以期换取工作时间的安宁。
思及此，徐维文叹了口气，他总是如此，似乎从一开始就走入了一个无法选择，只能被迫接受的怪圈。起初是为了应对父母的催婚催生，他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洪玲的感情，当然他不可否认，这其中也有他自己想要稳定下来的意愿，之后的发展似乎是一条道走到黑一般迅速，原本还在恋爱初期磨合的他们，竟一下子升级成为父母，不得不立刻走进婚姻的状态。徐维文只得强行调整自己的心态，迅速适应这种新的相处模式。为了照顾洪玲和肚子里的孩子，徐维文的父母在房子一装好的时候也来到了本市。徐维文原本以为这样的安排最是合适，洪玲个性温顺又宜家宜室，也曾经一再对他表示，不介意和他家人同住，而他的妈妈大病初愈也需要定期去本市的医院复诊。他想所当然地觉得，这个安排是完美无缺的，大家住在一起可以彼此照应，他也好安心在外地工作。
他总算是有了自己梦想中的安定的家。曾几何时，他几乎要后悔和楚璇分手的决定，她毕竟是一个高价值的女性，对自己专业上的帮助显而易见，且她一向独立而理性，从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跟他吵闹。他一度也曾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和洪玲发生交集，在交往初期，他常常被洪玲的没有安全感弄得无所适从，不知该怎样应对，甚至差点想要放弃这段感情。幸好这个孩子来得那么及时，一下子将他从这个无法控制和自我否定的漩涡中解救出来，他获得了一个最好的礼物，给了自己一个最强的理由，不需要再去后悔和难堪，也不需要纠结和动摇。他的父母虽然对洪玲的学历和家庭背景不甚满意，但孩子却是他们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宝贝，只凭这一点，就可以原谅和打消他们所有的不如意。而徐维文终于有了一个家，有一个愿意相夫教子的妻子，有了期待已久孩子，来自父母的压力完全消除了，他终可以好好发展自己的事业了。
徐维文现在想来，他当时的想法太过天真了。这一个刚刚装修好，还依然簇新、干净、漂亮的房子于徐维文而言，几乎是一个充满负能量的牢笼。原本他将一切都盘算得好好的，却没想到家里的事情一再脱离他的掌控，他需要每天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纾解和接纳所有家人的不快与怨怼。才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发生的种种，他连回忆一下都觉得疲惫。
从他们住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他的父母亲几乎每天都要投诉这位未来儿媳妇的各种不孝顺或是没教养的行为，诸如不叫人，快递多，说话阴阳怪气，家务一个手指都不动弹，与上一次见面判若两人等等，为了不让儿子难做人，为了孙子的健康，老两口不敢当面跟她翻脸，只好受她的气。而他的未婚妻则是每天哭哭啼啼向他哭诉自己所受的欺负，诸如他父母故意给她做便宜又难吃的饭菜，说话阴阳怪气，不让她花钱买小孩的东西，逼迫孕妇做家务等等，如果她自己受点委屈也就罢了，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过这样的日子。徐维文先前拍综艺常常需要出差在外，好多天无法回家，他工作繁忙，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每天抽空检视手机里来自双方的投诉轰炸，再跟双方视频各自安慰他们几句。
这样的和稀泥显然没有任何效果，矛盾一再累积升级，终有一天，他父母一连打了十几通电话给他，他工作结束已是夜晚，他回拨过去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母亲哭着说，洪玲已经快两天没有吃饭，一直关在房间里面，怎么敲门都不开。她不吃饭也就罢了，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所以只好打电话给他让他想想办法。他又打电话给洪玲，她只是不停地哭，也不说有什么事，也不肯开门吃饭。无奈，徐维文的父亲让他立刻回来一趟，毕竟这事关宝宝的安危，他们已无计可施，只能让他出面解决。
真人秀的拍摄正如火如荼，二十四小时连续不断，不容一刻的停歇。徐维文为了家里的事情，已经请了几次假，还曾有过擅离职守的不良记录。他怕影响到自己下一个项目的工作，实在不敢再次开口请假回家。当天刚好导演和制片都不在现场，他跟自己身边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便私自离开了现场，幸好这一次的拍摄地离家不过三小时车程，他连夜开长途车回家，决定再在第二天一早赶回现场，这样就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待他回到家里，才发现这一次的矛盾又是老调常谈，无非是他妈妈辛辛苦苦做了饭，洪玲各种挑剔不肯吃，他爸爸就发火责备了她，她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结果双方吵得一发不可收拾。洪玲关起门来绝食抗议，拿腹中小孩要挟他父母服软道歉。这样的戏码已不止一次地上演，只是程度不同罢了，他在父母房中听完他们的牢骚，几乎连一点意外的情绪都没有，接着他又敲开洪玲的房门，想要温言劝慰她几句哄她吃饭，却发现她的房间里各色点心俱全，她根本没有挨一点饿。徐维文无法责怪父母，他从来都是一个顺从的儿子，当然他也投鼠忌器，不敢对孕妇有任何责难。徐维文安慰了父母又劝解了洪玲之后，再次开车返回拍摄地。因为他连续开长途车太疲惫，路上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车祸，终究还是耽搁了工作时间，没有准时回到现场。
他再一次的擅离职守虽然并没有对拍摄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但终归是被剧组里的一些人知道了。每个项目组里总有一些职级相当却互相竞争的同事，大家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上位机会卯足了劲，他的对手拿住了这个把柄即刻将小报告打到了领导那边。徐维文是新人，在公司里没有任何背景，手上也没有资源，虽有些工作能力，但并不如他自己想象得那么不可缺少。他的未婚妻没有工作，他一早就把工资卡交给了她，导致他平时总是抠抠索索的，几乎没有请客做人的时候，人缘也就很一般。所以项目一结束，他绩效评估打分很低，顺理成章的，他便被立刻踢出了项目组，发配到了其他边缘的分公司里。
对于这个结果，徐维文万般气恼，但也无可奈何，他怪不到任何人，毕竟这是他亲手选择的道路和生活方式，一切都是为了父母为了孩子，一切都是为了稳定的家庭和婚姻。他拉不下面子再去找张煜，说实话，张煜在公司里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他能做的无非就是推荐一下罢了。这一次的事情既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只好继续安慰自己说，等孩子出生，等他父母回了老家，他的生活便会恢复平静，等楚璇公司和他合作，等他以她为跳板得到更多资源，他的工作会越来越顺利的。是金子总会发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璇给陆羽瑶发微信简单讲了和徐维文见面的事情，陆羽瑶回答她说，徐维文调职的事好像是听张煜在群里说过一嘴，但是这事在她眼里完全没有爆点，所以她也就是听过算过，没有放心上。楚璇知道了他换工作的原因，自然也就了解了他来找自己的用意，她不是没有一点怜悯之心，但她内心更在意的是，她曾喜欢过的那个他绝对不是今天她所看到的那个他。
陆羽瑶冷笑一声说：“你应该有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了吧，不过这也算不上是落魄，毕竟他有妻有子有房子有事业，从世俗角度看，他比我们都成功呢。只是他好像渐渐失去了灵魂一般，变得越来越低级了。而且，张煜还无意中说起过，他现在身体也不是很好，一个月里总要感冒一两次，偶尔运动下膝盖还积水了。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在学校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的那个身材和状态，我们都以为他是体育生呢。”
“是我当时年纪小，没有判断力吗？说实话，我对自己的审美和判断力都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楚璇有些难过地说。
陆羽瑶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是说：“现在的他跟你毫无关系，毕竟也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遇见了那些人那些事，对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或者说他脑子中那些根深蒂固的生殖癌思想，从前没有暴露，现在显现出来影响了他的选择。”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帮助他？”楚璇嗫嚅道。
陆羽瑶立刻打断她说：“你这是盲目的同情心和不理性的认知，你以为你这一点点的帮助就会让他回到过去吗？你和你们过去的情分不过就是他的工具罢了。”
楚璇没有再说话，她将自己心中片刻的动摇狠狠地挥开，推开车门，快步跑进了顾晞宁的录音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