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爸！邱子，先吃吧，等这么久，想必都饿了！”张琴巧半弯着腰给他们布菜，姿态放得极低，又朝邱舟道：“给你做了一些甜口的，以前听你爸说你喜欢吃这个。”
“谢谢，”邱舟被她的声音拉了回来，抬眼和对方对视，那人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他垂眸看着桌前红艳艳的糖醋里脊，汤汁流在瓷白的碟上，飘散而来的全是甜味儿，像是放了很久的奶油。
邱舟并没有打算动筷。
张琴巧的脸僵了一会儿，马上又恢复笑容，“爸，这鸽子汤您也尝尝，今早运过来的，很鲜！”
“嗯嗯，别顾着我们，你自己吃，”邱耀国摆手，挑了一筷子鱼豆腐放邱舟碗里，半是指责，“邱子，想吃什么自己夹，这么大的人还要爷爷手把手喂你？”
邱舟推碗过去接，不用瞧都知道张琴巧的脸色不好看，这人是从谁嘴里听说他喜欢吃甜食？
糖醋里脊是江蕙唯一会做的、一道较为复杂的菜，他以前是头铁，“含笑”吃下他妈妈端过来的菜，腻得他一整天都不想吃别的东西。
“邱总，您不是还有事儿要说吗？”张原见原本就古怪的气氛变得迷之尴尬，硬着头皮上场。
“啊对，”邱慕山放下筷子，说：“爸，趁大家都在，我就把事儿说了。”
邱耀国拿勺子尝了一口汤，示意他先说。
坐对面的邱舟挑出碗里的青椒，看着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但凡能让邱慕山如此难以开口、百般纠结的事儿，肯定不会那么令人愉快。
是让他今年暑假留在这里？
“琴巧她……怀孕了，已经有两个多月。”
邱舟拿筷子的手一抖，差点儿掉在地上。指节肉眼可见的泛白，他稳了稳神，若无其事地吃下碗里的半块鸡肉。
进嘴的东西如同嚼蜡，怎么也咽不下，他动了几下嘴，把鸡肉块给吞了下去。
张琴巧见大伙儿都沉默着，急忙解释：“本来是不要的，医生说这一胎能来不容易，打了对身体不好，我也是头一回当妈妈……”
他也是头一回当儿子呢，邱舟听后莫名其妙地想笑，当初和他爸结婚可不是这么说的。
邱慕山怕她说多了忧心，应和道：“好啦好啦，我们自己也商量了，打算留着，爸，您看？”
“这事儿问我做什么？”邱耀国横眉一竖，声音都带着恼意，气他这个脑子不开窍的儿子，会赚钱有什么用，再不多费点儿心思在家里，养大的儿子早晚也不是自己的。
“啊？”邱慕山面色难堪，悄悄看了张琴巧一眼，就见她一直使眼色，使劲儿掐自己放在桌底下的手。
他过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着半天没吭声的邱舟，问：“邱子你看怎么样？”
“随你们，”邱舟背着光，脸上毫无表情，甚至说得上冷漠，放下筷子直接起身，“爷爷您先吃，我饱了。”
“哎，你大晚上的去哪儿？”邱慕山冲他喊。
“回家，”邱舟手机揣兜里，头也没回。
早知道是这事儿还让他过来，邱舟以前就说过，这个家里需要做任何决定的事儿，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也没必要向他汇报。
一旁还在夹菜的张原表示，他现在只想逃离这个修罗场。
邱慕山着急追他，撂倒了一旁的椅子，气急败坏道：“你回哪儿去？这儿就是你家！”
这儿是他家？邱舟心里冷笑，八辈子前就和他没了关系，不过就是挂个名而已。
避开他的问题，邱舟朝老爷子说道：“爷爷，睿睿刚在找我，您今晚住下来吧，我先回去了。”
邱耀国还来不及接话，就见大门开了又关，留下一阵晚风吹了进来，明明是热的，铺在脸上却觉得冷。
邱慕山跟上去的时候，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黑夜里。
他转过头，和餐桌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邱慕山，你哪天会说点儿好话，我就去庙里烧香，”邱耀国推了桌前的碗，原本看着食指大动的菜，这会儿变得极其不顺眼。
“那个邱总，我出去看看吧？”张原不等他回话，拿着车钥匙就追了出去。
邱慕山看着人接二连三地出走去，一时间头疼得厉害。
“我也要回去了，”邱耀国见他蠢笨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脱了外套就往外走。
“爸！”
邱慕山跟着出门，“这么晚了您就在这里歇一晚吧！小张过去了，您别太担心。”
“别太担心，好啊！邱子不是你带大的，你不心疼是吧？”邱耀国完全不听他的劝说，怒道：“我在百里坡住得舒坦，以后别有事儿没事儿就来烦我，看了糟心！”
张琴巧听完这话，眼圈一下就红了，任谁看了这可怜模样都说不出一句重话。
邱耀国原本就是直爽的性子，最见不得人哭，又想着她的身子，这才缓下语气说：“琴巧你也别多想，不是针对你，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养着，他们父子俩怎么样你别操太多心。”
他说完，又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邱慕山，说：“怎么，你还有话说？”
“爸，您也知道我这脾气，还有邱舟，你看他哪回愿意听我的话？他这么大了，多少该懂点儿事吧？”
“我还没教训你，你就先委屈上了？”邱耀国越说越恼火，“行了，你俩也别在这里劝，小张是不是还没出去，我和他一起过去。”
“爸……”张琴巧在后面弱弱地喊了句，见邱慕山看过来，又是一滴泪滚了下来。
“身体要紧，邱子那边再怎么着也有我，”邱慕山轻轻拉着她的手，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李姨，陪太太上楼休息。”
“慕山，你快去吧，我没事儿。”
小区的夜犹如黑幕，那几盏亮着的灯明晃晃地照在脸上，仿佛在提醒自己有多可笑。
他沿着小坡路一直走，走得很慢，他在期待什么？期待那些人能追上他，还是希望他们之间装作无事发生。
手机点单的司机离邱舟只有五百米，比他想像中来得要快。
“靓仔上车！”司机第一次来这个小区接人，到门口还被保安拦了，登记之后还要个单子。
大晚上的，司机见了这位小客人，就知道他是和家里人闹了矛盾，他好心道：“孩子你做什么要出去啊，才多大点儿事，犯不着大晚上出门，家里人多担心呐？”
“我是回家。”
“哦呵呵呵……”司机笑得尴尬，瞥见他不冷不淡的脸，这才闭了嘴。
这年头，不仅家长的脾气大，孩子的脾气也大。
车开上一座小桥，邱舟盯着外面缓缓过的河，在灯下泛着凌凌波光，又带着漫无边际的黑。
桥头边上，他瞧见了一两个出摊的老人，举着一大串糖葫芦。
“师傅，前面停车，”邱舟喊住司机。
“咋了嘛这是，你不回家啦？”司机在路边停下车问他。
“回，等朋友，”邱舟干脆利落地下车，付好钱后关了后座车门，又对他说道：“麻烦。”
看着车远走，邱舟回头去了卖糖葫芦的地方。
下桥还需要走一段楼梯，他照着手机灯，一步步下楼。
地上落了许多树叶，看着像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他踢开脚边的鹅卵石，那石头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邱舟跟着它走。
“爷爷，来一串糖葫芦，”老爷爷在和旁边的小摊主聊天，见有客人来，笑道：“小伙子你自己挑。”
糖葫芦没剩几根，他挑了两个最大的付了钱，转而又苦笑，现在并没有人和他一起吃。
……
宋焕在画室待了一下午，班主任六点就招呼着他们放学，说是今晚不用自习，他便早早去了朋友家。
晚上八点，徐览饥肠辘辘，肚子也一直在打鼓，拖着鞋站浴室门口催宋焕快点。
“你他丫不会掉厕所里了吧？”徐览拿着手机生无可恋，可怜兮兮道：“我下午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
这会儿盯着手机看消息的宋焕，脱口而出：“你着急就进来吃点儿！”
“我呸，”徐览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冒烟，纯粹是被气的，火气熏上了头。
隔空给了玻璃门几脚，他又不小心踢到脚指盖，疼得呲牙咧嘴，骂骂咧咧去了客厅。
手机对面的沈逸听说他师傅也在c市，商量着等几天就买票过来玩。
宋焕刚上完厕所，接了他电话，说：“你买下周四的票，周五有个画展，我和邱舟会贵过去。”
“行啊，我完全没问题，但沈默怎么也不肯过来。”
宋焕关了水龙头，一边擦手一边说：“许默家里忙，不来很正常。”
“知道了，我可没有怪他的意思啊，不过……钟姐也会过来，”沈逸顿了顿，问他：“我给小师傅打个电话吧？我要是这么来了，给他的只怕是惊吓。”
扔掉手里的纸巾，宋焕回他，“我等会儿和他说。”
沈逸在那头坏笑，“宋哥，你是不是看上了我家的小师傅？”
洗漱台的镜子前，站着的人右手举着手机，声音是外放的，镜子里的人也听见了，他能看见，里面的人眼神闪烁，甚至还有些遮不住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