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结完帐,出凤盐街往家的方向走,是一个小型菜市场,上午九点钟人流量大,一路上车鸣声不止。
兜里手机还在响,邱舟烦不胜烦,戴上耳机按了接听键。
“你一大早打电话过来查岗吗?”邱舟骑着自行车,扭着车龙头躲过路上的行人,地面的菜叶、水果皮扔了一地,他费力踩过去。
“邱舟,这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
电话那头传来中年男性的声音,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领导在教训下属。
邱舟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挂了,看你这一天也挺忙的,哪儿来的有时间找我的茬?”
“今早给爷爷打了电话没?”手机那头的人不想争辩。
“嗯。”
“你……”
那边的说话声被打断,也不知道邱慕山是什么毛病,喜欢挑白天上班时间打电话,忙里忙外,一分钟能讲完的事儿,他能给你拖个十分钟。
“靠……”前面的摩托车摔他一脸尾气,邱舟没忍住骂出口,坐后排的那人听见了,回过头给他比个中指。
“你说什么?刚和小张交代点事儿,”邱慕山的声音传来,突然又想起老爷子一大早来的电话,继续道:“你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说话顺着他点儿。”
“知道。”
邱舟车开在路边,后头还有鸣笛声不止,他快速踩了两脚,直接骑上人行道。
“端午快到了,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回趟家,别让爷爷挂念你。”
邱慕山要是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他就来气,“我说了,从她搬进来住的那一刻起,那儿就不再是我家。”
“你好歹回来一趟看看你爷爷吧?从小到大,为你他操了多少心?每回过来吃饭都念叨你。”
“我会打电话过去的,这事儿不用你多管。”
“好,生活方面我不担心你,学习呢?小时候和你玩得好的那几个,徐晟睿、唐承伟,哪个不是在名校读高中?你在新平一中待了半年多,那儿的师资怎么样,环境怎么样,你还不了解吗?”
“爸,我现在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你聊天,还是看在爷爷的份儿上,新平一中的师资怎么样,我不清楚,也不想了解。”
邱舟说着,只觉得委屈、烦躁和无力感一股劲儿涌上头,顿了顿才继续,“这是妈待过的地方,你不愿意来,我愿意。”
“粥粥,你……”每每他搬出江蕙,邱慕山就说不出教训的话来。
电话这头的邱舟在听到名字后,恍惚了一阵,车头差点撞挂路灯的柱子上,他调好方向,拼命眨眨眼,没吭声。
印象里,邱慕山这个大忙人很少喊他小名。往后彼此报个平安就得了,打什么感情牌。
一谈到江蕙……
邱慕山放下手里的签字表,心想这臭小子都出去半年了,犟脾气还是没改,一但做好决定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和他妈妈一个样。
过了会儿,邱慕山打破两头的沉默,语重心长道:“爸爸愿意管你,是因为担心你,过完这学期你也满十六了,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做决定,回去再想想,我能害你吗?”
“知道,忙你的吧,挂了,”
“邱舟!怎么每次我说不了几句你就不乐意?”邱慕山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走到窗户旁,“后天记得去看你妈妈,帮我买束满天星。”
“你不来?”
邱舟的声音不自觉提高。
“城西那边的项目走不开,等会儿就得走,你……”
“随你吧。”
说完没等他回话,邱舟单手掐了电话,他不想听任何理由。
虽然来新平有“离家出走”的嫌疑,但毕竟这事儿他提前打过招呼,只是邱慕山和爷爷都没同意而已,至于另外一位,当时还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让他更想收拾东西走人。
来这儿半年,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会有怎样的后果,以及他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儿。
学生嘛,邱舟自嘲道,当然是学习最重要。
可抛去学习这件事情本身,还有许多事是可以和学习划等号的,比如自己走什么样的路,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这些都是不可控的。
谁知道两年后的社会是多出一朵花,还是多出一只苍蝇。
邱舟在平阜街的家,是他妈妈年轻时住的地方,早些年就转在他名下。
他小时候在这儿待过一段时间,别的地方因为政策原因都拆迁了,唯独这一条街,因为是沿河修建,绿化程度高又极具当地特色,被留了下来。
小区在五柳道,二十几年前的老房子,路面基、础设施都在几年前翻修过,但相比其他地方还是旧了些。
车轮胎大小的古树映衬下,整个街道都显得十分古朴。
自行车在河边的水泥路走过,便到了石板砌的小路,石板路上的角落长了青苔。
小路旁都是住宅区的围墙,柱子上头顶着的几根电线,连接了每一处房子。从小路进去拐两个弯,就是邱舟现在住的地方。
大门落了锁,是那种比较老式的木门,推门后能将整个院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客厅被外面的太阳照了满屋,窗台上的绿植葱绿,猫头状的小盆里养了不少的多肉。
白色瓷盆里的绿萝,有些叶子开始腐烂,邱舟没心思多收拾,只把落在盆面上的枯叶挑了出来,再浇点儿水,一盆盆搬去院子里,任它们自生自灭。
从邱舟搬进这个家开始,屋里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摆着,客厅靠沙发的那一面墙,放着几幅他上幼儿园时画的画,和从小到大的生活照。
画中有以母亲节为主题的画像,因为没有封上透条导致纸张有些泛黄,画上的一家三口,中间的那个小男孩画得最为夸张,嘴角飞扬,像是要开到耳后根。
旁边,还有一篇绿色的画,以清明节为主题,外加一首杜牧的《清明》。
他把这几张画取了下来。
墙顶的中间位置还贴着一张画,他搬过凳子,将它拿了下来。
相框里放着的是一张黑色剪影,以前他从未注意过,看轮廓,是两个小男孩,剪影整体有些糙,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小孩儿的手笔。
邱舟从来不玩这些东西,剪影的背面还歪歪扭扭写着一串数字,那是十一年前的日期,正是他读幼儿园的时候。可惜,他并不知道剪影是谁送的。
迟疑了会儿,他把这张剪影重新挂在墙上。
主卧的婚纱照很大,年轻的夫妇笑容甜蜜,邱舟从柜子里翻出一块布,把它们都挡住之后,才将主卧落了锁。
目前为止,邱舟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邱慕山再婚是他的自由,他没有权力,也没有精力管这些破烂事儿。
不能接受和不懂事儿是两码事,可邱慕山总喜欢混为一谈。
谁他妈高中不是学习、吃喝玩这几件事儿,他一点儿都不想给自己添堵。
洗着热水澡,邱舟心里勉强好受些,他向来就不喜欢思考太多事情,就算当时说出来的是气话,可历经半年早就变成了真的。
浴室门外面有铃声响,邱舟关了水仔细一听,确定是自己的手机。
能卡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估计只有万昊天那货,平时打电话和催命没俩样,除了游戏还是游戏。
五分钟后,邱舟穿着上衣走出浴室门,鞋子踩在地板上,留下湿哒哒的鞋印,从浴室延伸到客厅,痕迹慢慢变浅。
手机显示是陌生人来电,当地的手机号。
头发上的水滴在屏幕上,他简单抹两下,一手擦着头发,一手回拨过去。
“喂,是邱舟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哑,听着像是刚睡醒,邱舟并不认识他,客气地回了句:“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儿?”
“你作业在我这儿,奇彩网吧。”
“你稍等,”网吧里待了几天,邱舟走之前完全忘了还有作业这东西,转过头往书包里翻了翻,发现作业真没在,才拜托道:“麻烦把作业放前台,我半小时后过去拿,谢谢!”
“不谢,挂了。”
靠!电话都找上门来了。
邱舟抬手搓搓半干的头发,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客厅的茶几桌前走了一圈儿。
略微思考了一下作业的重要性,他认命般回房间套上衣服。
一想到去网吧拿作业,他心里莫名有些别扭,想想这年头哪个傻逼去网吧还带作业?就他显得这么与众不同?
他当时什么想法来着?
邱舟匆匆穿鞋,弯腰系好鞋带,突然就记起来了——在凌晨的奇彩网吧,他开着音乐打游戏的同时,想着游戏这东西有手就行,狗在房区,一边玩儿一边写起了作业。
且在这昼夜不分的几天里,邱舟的作业零零碎碎完成了大半。
这场景,真是同学看了震惊,老师看了流泪。
不知道这种边玩游戏边写作业的毛病能不能治,他以前在家经常这么干,题刷累了就上线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