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世
梦中的宋二女比现在年轻些，脸颊紫红，但没有冻疮。她头上包着块蓝头巾，身上盖着棉被，躺在炕上，身边放着个用五颜六色旧衣服拼接成的小襁褓，小襁褓里面露出个小脑袋，头尖尖的，黑红的脸，头上的胎脂还在，脸上长着黑黑的毛，像个小猴子一样。
看屋子里的摆设，就是东次屋。门窗禁闭，窗帘拉着，屋里头有些黑。
那个小猴子般的孩子蠕动了下，发出两声虚弱的哭声。宋二女惊醒，连忙将孩子抱起来，放在怀里头，撩开衣襟给孩子喂奶。
屋外传来大娘王杏花的声音：“二女，宋明川宋同志来了。”
宋二女忙把□□从孩子嘴里头拉出来，盖住衣襟，把孩子放到炕上，然后说：“让他进来吧。”
院子里，穿着笔挺中山装、戴着金边眼睛的宋明川抱着个大红色绸缎的襁褓，襁褓上绣着吉祥纹路的花纹，大概是怕被风吹到，襁褓上的小帽子把孩子的连裹得紧紧都，只在鼻子处露了条小缝。
看得出来，宋明川没什么抱孩子的经验，身体僵直，脸色紧张，唯恐力道大了，伤害怀里的小家伙。
王杏花笑眯眯的走出来，撩开门帘请宋明川进来，说：“宋同志，快进来吧。”
宋明川躬身进来，对着王杏花微微示意。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手里头提着很多礼物，宋明川回头示意一下，那年轻人就将手中的礼物递给王杏花。
王杏花连连摆手，说：“这就是一点小事，二女她奶水多，大丫也吃不了，你们这是突然情况，能帮上你们我们也挺高兴的，再说你和二女还是本家，不用这么客气的。”
宋明川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爱人忽然摔倒早产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比预产期提前了一个月，这小家伙就到来了，她妈妈住院了，我一个人手忙脚乱的，幸好听说二女也刚生完孩子不久，就给孩子过来讨口奶吃，您快收下，要是不收下，我都不好意思带着孩子来讨奶吃了。”
听宋明川都这样说了，王杏花只能不好意思的收下了，提着手里头沉甸甸的东西，她很不好意思，忙将东西放在一边的碗架子上，又打撒打撒身上的土，殷勤的伸出手臂，将孩子接过来，说：“我这就带孩子进去。”
宋明川小心的将孩子递到她手中，说：“麻烦了，替我跟二丫说声谢谢！”
然后又隔着帽子轻轻亲了下孩子，柔声说：“宋等闲小朋友，先去吃早饭，爸爸等下就来接你。”
宋二丫在屋里把外面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在坐月子，也不好出去跟宋明川说话，就由着大嫂王杏花充当中间人。
王杏花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笑意，她将孩子递到宋二丫怀里头，小声说：“人家给你带了米面还有不老少印着外国字的罐头，你好好喂这孩子，不亏！”
宋二丫不爱听她这句话，就回答说：“瞧大嫂说的，他是我本家，论起来，我还得叫声叔呢，我又不是冲他的东西。”
王杏花也不生气，说：“行，那孩子就交给你了，喂好了叫我。”
打大红襁褓里的孩子被送到宋二丫的怀里，可能是闻到了奶腥味，身体蛄蛹着就往宋二丫的胸前凑。
王杏花看到，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也是可怜，咋摔个屁股蹲就把她给摔出来了？本来应该是生在京市大医院里的，结果就生在咱这小山沟的土炕上，出生到现在还吃不生她妈的一口奶。“
宋二丫拉开衣服，抬眼看看王杏花，还有些不好意思，就拿起自己的衣服盖了盖，也没解孩子的襁褓，把帽子往开扒拉一下，露出孩子粉红色的小嘴巴，直接把ru头塞进去了。
那孩子一把叼住，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宋二丫这才说：“大嫂，你净给人家操心，人家哪里可怜呀？听说他们家在竟是住大房子，还有好几个保姆奶妈伺候着呢。这孩子过两天就回京市过好日子去了，该可怜的是咱大丫头，生在咱们这个小山沟了。”
宋二丫指指这孩子身上的大红绸缎襁褓，又指指自家丫头身上旧衣服拼起来的襁褓，说：“大嫂你瞧，听说这个包被都是县长的夫人给送来的，人家孩子穿啥，咱家孩子穿的是啥？”
王杏花没想到自己随便唠叨几句竟惹出宋二丫好几句酸话来，也不接着说了，道了句：“我先出去，好了叫我。”就撩开门帘出去了。
等大嫂走后，宋二丫撩开那孩子戴着的帽子。
大概是早产的缘故，孩子有些瘦，脸上红红的，还有些疙瘩，身上脸上也和自家丫头一样，长了些小绒毛。
宋二丫轻撇嘴巴，自言自语：“这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比我的大丫头长得俊！长得一副没福气的样子！”
宋二丫一边说着，一边用粗糙的手蹭蹭孩子的脸，孩子的脸颊更红了，可能是力气大了些，孩子感觉到了疼，小声的哼哼两声，但还不忘使劲往嘴里头吸奶。
她在说什么，两个月子里头的孩子当然是听不懂的，宋二丫有些出神地盯着眼前被烟熏黑了一大片的土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的说：“要我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就好了！”
“嘶”宋二丫只觉得胸部一疼，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她被自己这句话吓了一跳，而后慢慢冷静，脑子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惊恐，然后目光不停的在怀中的孩子和自家孩子之间徘徊。
“二丫，喂完了没？”
门外传来王杏花的声音。
宋二丫被猝然惊醒，忙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见那孩子早就吃完奶，此时已经又沉沉的睡前了，忙答应一声：“喂完了。”
王杏花撩开帘子进屋，见宋二丫已经把孩子的襁褓又给裹好了，就抱着孩子去了东屋。
东屋里头，萧铁柱和萧家其他的男人围了一圈，将宋明川围在中间，一个个的瞪着好奇的眼睛问着各种问题。有他在红安时候的，有他在京市时候的，萧满席那时候还很年轻，脸上还带着些稚气，问：“大哥，听明堂叔说，你经常见到主席他老人家是不是？”
宋明川谦和的笑，说：“主席他老人家很注重新华国文化建设，有时候会亲自指点我们□□的工作，我倒是经常有幸能得到他老人家的教诲。”
萧家众人的脸色顿时就亮了，泛出与荣有焉的光彩来。
这时候，王杏花抱着孩子过来，宋明川接过孩子，就告辞了。
紧接着，场景一闪，又变成了宋二丫抱着大红襁褓喂奶的情景。她的手不自主的紧攥着襁褓，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粗糙的手掌把丝绸面儿喇得抽丝，攥出团团褶皱来。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家亲闺女，眼中闪现出犹豫挣扎的神色来。她死咬着牙，不停的啃咬下嘴唇，直到嘴里头尝到血腥味，她才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怀里头已经睡着的孩子放到炕上，警惕的看了眼门口，然后快速的将孩子的大红襁褓扒开，露出里面崭新的绵软的连体小衣服。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的将孩子身上的衣服扒下，然后抱来自己家的闺女，把闺女身上的衣服也扒下来，然后连同尿布、小衣服带襁褓，通通都给互换了。
做完这一切，宋二丫虚脱般的萎顿一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但眼睛里头精光四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一般。
“二丫，喂完了吗？”
王杏花的声音又从门外响起。
宋二丫咽了口吐沫，压抑住激动的声音，说：“大嫂，进来吧。”
王杏花进来，先看到并排躺在一起两个孩子，然后自然的抱起大红襁褓，略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宋二丫，问：“你咋了，遇到什么好事了？咋看你这么高兴呢？”
宋二丫一直在观察着王杏花的神色，听她这么问，摸了下自己的脸，说：“我能高兴啥，这不是听你说这孩子的妈妈出院了，也有奶了，替这孩子高兴嘛。”
王杏花点头，说：“听说京市大医院来车接了，他们明天就走了。”
宋二丫又咽口吐沫，把手掌顶在自己的胸口上，盖住因为心脏剧烈跳动而“砰砰砰砰”的声响。
王杏花抱着孩子出去了。
宋二丫瞧瞧的将窗帘拉开一个小缝，使劲盯着往外瞅。
不大一会儿，宋明川抱着孩子出去了，他把脸凑过去，亲昵的蹭了蹭孩子的脸，又紧紧孩子的襁褓。
宋二丫紧张得不停咽唾沫，手心出汗，又湿又凉。
然后，她在炕上坐不住了，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钉子一般，从天亮到天黑，她都心不在焉，坐卧不宁，不时的从窗户缝隙往外看，盯着门口来往的行人，使劲往人家脸上瞧，似乎非要瞧出人家的情绪来。
直到第二天的白天，王杏花进来给她送饭的时候，告诉她，宋家人已经离开了。她才像是终于被释放的犯人一般，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脸上不自觉的就露出笑容来。
萧等闲的这个梦就做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睁开眼睛，一开始的时候心里头特别的平静，瞪着漆黑的房顶，莫名的脑子中就闪现出一个结论：那个穿着大红襁褓，名字叫宋等闲的小婴儿就是她，她被宋二女给换了！
而后，这个结论在脑子里逐渐加深、确信。
然后，那个梦在她眼前过电影一般都过了一遍，很快，她就觉得浑身发冷、打颤，止不住的颤抖，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小星星，然后她就一直往下掉往下掉，仿佛坠入无底的深坑一般，什么都抓不到，无助又惶恐。
她感觉到身边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拍打她的身体，可是她就是醒不了，也不想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