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恐慌瞬间摄取了他的心神，元霄颤抖着向前伸手，掌心下的气流飞也般向上流动，耳朵忽然变得清晰无比，那是无数张细小的嘴啃食伤口的声音，尖锐的利齿一撕一扯，便是一块香甜的血肉，它们目的明确，只因早有现成的甜点在散发着无尽的香气。
在这不能视物的黑暗中，蚀阴早已为它们点燃了明亮的灯火。
那一剑，早有预谋！
“沈思渊！”密密麻麻的虫子腿从手背上经过，它们都争先恐后地朝着胸口的伤处爬去，撕咬声在耳边无限扩大，震得元霄几乎不能呼吸，手指的无力感让他止不住地想要痉挛，元霄发了疯似的在沈思渊的伤口处用力拍打。
掌面按压，扎实的触感使人作呕，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吃的盆满钵满的虫子们还来不及消化，便抢先一步去见了阎王，但幸运的是，他们的尸体并不会白白浪费，体贴的同伴会在肚中为它们举办最后的葬礼。
虫子太多，如同切割不断的潮水，随时随地都会有饱满的压榨感，根本清除不了，而这一时的阻拦，反而让饥饿的虫子们更加贪婪，激烈的啃咬声几乎要把元霄逼疯，沈思渊却如一根没有知觉的木头般愣在那无动于衷。
“沈思渊！”元霄再也不能忍受，他直接狠狠地抱住了沈思渊，用身体演奏出了一成片爆浆的乐曲，用身体堵住那让虫子趋之若鹜的伤口。
骤然失去路径，虫子们只能把两人双双包裹，从头到脚，它们费劲巴拉地想要从肢体间的缝隙钻入，悍不畏死地踩着同伴铸成的高墙向上攀爬。
不断有被烧焦的蛋白质从空中跌落，但很快又会有新的上去查漏补缺，没人知道黑暗中到底潜藏了多少虫子，就像没有人知道天上有多少颗星星一样。
黑雾外围，蚀阴站在言辞身侧，耐心地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他满不在意地擦了擦被鲜血糊住的眼睛，甚至还心情颇好地哼起了小曲。
细细品味着虫子们传回的噬咬声，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有些神经质地扣着自己的指甲，眼中的笑意不断加深，手上的力道也不断加深，“刺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他挖了下来，那是一个黑色的指甲盖，盖子下还粘连着丝丝鲜红的血肉。
他随意把指甲一丢，转而把目标定为了另一根手指，然而这次，却被一只瘦弱的手轻轻地抓住了。
言辞沉默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等我回来。”蚀阴笑了笑，连牙龈都遍布着血红，时候已经到了，他挣开言辞的手，就要进去收割那两个可怜虫的性命。
手臂被再度拉住，言辞再次摇了摇头，他缓声说道，“不要去了，你走吧。”
走？为何要用如此修辞把“逃”字美化？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亦或是一只过街老鼠，任何怜悯的色彩放到他的身上都只会徒增荒谬。
蚀阴裸`露在外的肌肉止不住地翻腾痉挛，他旋即就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就好像突然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他擦了擦眼角被逼出的泪水，继续大步向前，没有回头。
元霄和沈思渊已经被虫子包成了一个浑圆的半球体，沈思渊中了吞天蠹的虫毒，外加他自身从九幽深处带出来的灵魂污秽，已经意识全无；
而元霄，这只传说中吸纳了三大异火的沙雕，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融合了天地异火，却只会躲在别人的肩上附魔，就连火焰的杀伤力也低得可怜，还宣称有吞噬万物之能，真叫人笑掉大牙！
蚀阴手中捏着的是沈思渊他们刚掉落不久的人皇剑，这剑当真是一把绝世宝剑，在他身上砍了这么多下，仍旧是光滑如新，锋利如新，用这个砍掉他们两个的头，应该就像切豆腐一样容易吧。
蚀阴如是想到，他病态地握紧剑柄，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顺着气流流动的方向，自然而然地把剑锋送到了他们两人身边。
重重砍下！想象之中的顺滑感并没有出现，人皇剑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被卡在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里，就像是用了一柄锈化的斧头砍到了一棵千年老树一样！
警觉油然而生，蚀阴就要撤手后退，一只黑色的大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虫堡中冲出，对着蚀阴就是一大口憋了好久的元灵真火。
火舌狰狞地舔舐着蚀阴的灵肉，这是比之前高出数倍的恐怖高温，火焰碰到哪，哪就会从这片天地彻底消失，如跗骨之蛆，吞噬的速度虽然缓慢，却比钻石都还要坚定。
蚀阴又惊又怒，他当机立断地砍掉了自己的左半边身体（斜切），包括半拉头颅，热乎乎的内脏和脑容物喷洒了一地，他转身欲走，却迎面碰上了一堵弧形的木墙。
糟了！急忙回退，再度碰壁，四周的路都被这悄无声息延伸的木头给全面包住，和他一起关进来的，还有刚刚被他狠心舍弃的半边身体，上面的火，仍在有条不紊的燃烧。
这个把他包住的罩子不大不小，堪堪可以让他挺身站立，火焰重新爬上了他的裤脚，它不会因为燃烧物的优良而烧得更旺，也不会因为燃烧物的劣质，而烧得更小，它们只会坚定不移地将手底下的东西吞噬殆尽，然后心安理得归于湮灭。
这一瞬间，翡彻在自己的脑中看见了死亡，那是属于他的不可逆的结局。
沈思渊化作的树木就这样大喇喇地扎根于虫子堆中，任凭这些小东西拼命噬咬，它们可以下嘴的地方从一个小小的伤口，变成了表面积极大的树干，啮齿声不绝于耳，元霄在外面疯狂洒火，努力地在这汹涌的虫潮中贡献着自己的杯水车薪。
搞不清时间过了多久，被黑暗笼罩的眼睛突然感到了刺激的疼痛，那是撕开云层播下的束束阳光。
黑雾终于散了，元霄疲惫地躺在地上，虫子们也在瞬间失去了活力，纷纷从树干上脱落，泼水般铺了满地。
本应光滑如镜的树面上充满了密密麻麻的痕迹，不算高大的树干在满地虫尸中屹立不倒，平和的微风袭来，耳边这不真实的平静让元霄一时有些恍惚，恍如隔世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在地上躺了一阵，手脚总算恢复了些许气力，元霄挣扎着站起，朝着大树走去，他轻轻敲了敲树干，示意沈思渊赶快变回来，这树干这么大，他想抱都抱不住。
可是沈思渊还是毫无动静，安静的如同一棵死物。
心底再也不能平静，所有潜藏的不安都扑腾着准备化作实体，元霄扯着嗓子想要叫喊，可是刚刚那口元灵真火喷的太猛，把他自己的声带也给伤着了，现在只能发出一些无力的呵气声。
眼泪滚至眼角，滑落脸颊，巨大的恐慌让元霄手脚无力，他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倒，然后，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笼罩。
“小傻瓜，哭什么呢。”温柔的语调在耳边响起，元霄如同在即将溺水之际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猛然吸气，他狠狠抱住沈思渊，不敢松手片刻。
“为什么要耽搁这么久才变回人形，我都叫你了还一动不动，你知不知道这样真的很让人担心……”元霄心底愤愤不平，他哑着嗓子吼道，后退一步猛然抬头，想要用眼神和沈思渊当面对质，然后，就被沈思渊的样貌给震住了。
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都遍布着细小的齿痕，曾经飘逸顺滑的长发也被啃的坑坑洼洼，肩膀处还有一个狰狞的缺口，缺口处又有无数被啃咬的伤口，血迹和污渍彼此交错，看着不比大街上的乞丐干净多少。
只有那一双浅淡的双眸一往如初雪般澄净，眼睑弯弯，沈思渊无奈地笑了，他有些自嘲地抬手遮住了大半边面颊，“不太好看，怕把你吓到。”
心尖被人揪得生疼，眼泪大颗大颗地直往下掉，元霄小心翼翼地拨开沈思渊那只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踮脚仰头，在沈思渊的唇角落下一吻。
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完美神明。
日暮西垂，芥子小屋内已人去楼空，人们纷纷从噩梦中醒来，一脸惊惧地打量四周，他们会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已经劫后余生，迎接明天的，将是全新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