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战况就这样胶着地展开了，沈思渊身上的黑衣都变成了泡汤的布匹，发丝湿润黏腻，贴着脸颊，不时有浅淡的红色从下颌滴落，那是夹杂了汗水的血水，汗水是自己的，血水是敌人的，在他肩头的元霄也好不到哪去，浑身的羽毛都黏腻在了一起，长时间的消耗让两人都有些喘。
视野中突兀地冒出了一个黑色的盲点，晕眩在眼中成形，元霄赶紧晃了晃脑袋，视野又恢复清晰，他趁机偷偷看了眼沈思渊的脸颊，一条黑色的水渍从右边的鬓角起始，划过眼睑，划过鼻梁，划至左边的下颌，水渍不详，泛着可怖的死气。
按捺住想要上前查看的心，把心神专注回手下的工作，黑红的火焰经久不熄，在过往的路径上留下了一条艳丽的划痕，剑起，剑落，巨蛇身上再添新伤。
这一剑几乎可以割断蚀阴的脖子，深可见骨，因为惯性，他的脑袋猛地向一边坠倒，然后狠狠地砸到地上，溅起了一地或红或黑的淤泥，这其中，有他的血，有他的肉，也有那来自九幽深处的欲念。
“出来！！！”
蚀阴对天怒吼，黑色的灵光四散，那骇人的庞然大物变回了人形，数不清的伤口在周身遍布，鲜血把他浇筑成了一个血人，他疯了般地猛锤地面，裂纹四散，金色的结界又是一阵颤动，光芒几度面临消散。
一里开外，梵音有条不紊地转着佛珠，双眸定定地盯着前方，那挺直的脊背仿佛永远不会曲折，给了他身后的众人莫大的力量，面对这次冲击，他佁然不动，只有趴在他领口的银龙可以看见，那顺着嘴角不断低落的血线，已经把他的前襟染红了大片。
翡彻还是忍不了了，小樱也在后面的队伍里，现在应该没有人可以看见他，而且就算被看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他小心翼翼地从梵音领口爬了出来。
梵音毫无动静。
悬着的心落下，银龙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块小手帕，伸着爪子，轻轻地给梵音擦拭着嘴角，结果不擦还好，这一擦，反而让那条凝实的深红，分散成了大片的粉红，糊了梵音的大半个下巴。
银龙不敢再做出更加大（过分）的举动，委委屈屈地把小帕子收了，顺着领口坐到了梵音的肩头。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没有参与正面战场，不用直接和那恐怖的蚀阴相对，但维持大阵的运营，也不会轻松到哪去，和尚们或多或少都受了内伤，高强度的念力集中，也让某些人心神涣散，几乎不能保持冥想的状态，比如一些资历尚浅，或者心有杂念的人，此刻就清醒了过来。
每清醒一个人，就会少一个念力基站，那么相应的，梵音肩上所承受的巨担也会更重，因为此次冲击，总共有十三人脱离了法阵，骤然加大的压力让一向淡然的梵音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刚刚擦拭“干净”的嘴角不得不再度活血通源。
翡彻叹了口气，他的肉身还在下界给人家当地基呢，只剩一个元神的他也帮不上什么，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给他擦擦了，小帕子再度出击，就算擦不干净，至少能把这恼人的流体给截断了。
他拿着小帕子，一点一点地给梵音擦拭，起初还算正常，越到后面，他擦的越歪，硬是把这红色从下巴偏移到了脸颊，看着他白皙的脸庞被迫染上这种病态的红色，给了他极大的快意，就好像把别人家心爱的洋娃娃丢到泥坑里一样快乐。
滴出的血线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再度回到梵音脸上，他却对外界无动于衷，依旧恪尽职守地运营着法阵，翡彻彻底放开胆子涂鸦了起来。
这是我。（一条弯弯曲曲的s）
这是你。（一条磕磕巴巴的y）
不对呀，哪有树只有树干的，还得加上几片叶子。银龙如是想到，伸起爪爪，就要在y上点几个点，只是还未落笔，就被一道冷飕飕的灵光给击飞了出去，拿着小帕子的爪爪应声而碎，元神是很脆弱的，现在，他成了三条腿的龙了。
一想到这，抢先在愤怒之前的，竟然是发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梵音混久了的原因，他的心气竟也变得平和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但愤怒，也许会迟到，却并不会消失，因为梵音的手上戴着那根鲜艳的红绳，在翡彻受伤的一瞬间，盘坐在地上的梵音也不顾一切地喷出了一口滚烫的热血，之前那么多次冲击他都没破功，却因为一条小小的银龙，而失败了。
银龙翻身长吟，身上的鳞片炸开，向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独臂和尚，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梵音撤手的一瞬，这个外强中干的法阵也一并崩塌，困着蚀阴的结界应声而裂，一里外，一股磅礴的黑气直冲云霄，周围的云层被迅速晕染，仅仅片刻，天空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黑色，烈风，刮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黑雪从天而降，像是战火后漫天的黑色余烬。
独臂和尚不可置信地看着倒地的众人，又看了看自己仅存的那只白皙手掌，他的眼神眨眼间变得疯狂。
“不会的！不可能！我只是想为师傅报仇而已！”他不住地喃喃自语，然后突兀地朝梵音跪了下来，用仅存的手臂对着自己的天灵感就是狠狠的一掌，像一个破烂的西瓜，丑陋地结束了他那短暂的一生。
翡彻疯了般地冲上去对他的脑袋补了一尾巴，破烂的西瓜彻底成了一地碎肉。
愤怒可以发泄，但逝去的一切仍旧无法挽回，梵音虚弱地把银龙搂了回来，长身而立，大片的黑雪终于来到了人间地面，没有轻盈缥缈，只有凝实厚重，一片接着一片，好似用血泥铸成。
黑雪带着不详，是上天降下的惩罚，给人们带来心底的审判，凡是碰到它的人，眼神无一例外地都陷入了无穷的混沌。
一切的一切，发生的是如此迅速，没有任何人可以反应过来，而就在一分钟前，他们甚至即将迎来胜利的曙光……
被打回人形的蚀阴，浑身浴血，与这偌大的院子相比，小的有些可怜，他不断地喘着粗气，面颊上也翻着狰狞的伤痕，暗金色的兽瞳都被充胀的血丝挤得变了颜色。
身后又是致命的一剑，过度的刺激让痛觉变得麻木，蚀阴无动于衷地承受着，手底下的攻击也全都放下，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中央，目光放长，看着远方。
那是一个裹着被子的瘦削身影，羸弱地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他站在芥子小屋内，也静静地看着这边，如同一位沉浸戏中的忠实观众。
虎落平阳，龙游浅滩，蚀阴的命运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徒劳的挣扎已是丑陋至极，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何不帅气的潇洒一回。
眼看蚀阴已经放弃抵抗，沈思渊和元霄不会给他留任何的机会，没有例行质问，没有反派独白，只有干脆利落的杀戮，剑出，直指蚀阴心脏。
距离无限拉近，死神的镰刀已经贴近咽喉，收割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头顶的那个罩子，梵音他们的压制——全盘崩溃！
在这近乎于贴身的距离，铺天盖地的死气，元霄和沈思渊——首当其冲。
一秒前后，结局两级反转，元霄最后所看到的画面，是蚀阴微微上扬的嘴角，随后而至的黑暗把周围全面笼罩，若不是爪子下还有布料的湿润触感，他几乎以为沈思渊已经和自己分开。
黑气不断阔延，画地为牢，建立了一个崭新的结界，只不过现在蚀阴是外面那个，元霄他们是里面那个。
“沈思渊！”顾不得其他，元霄当即化为了人形，顺着衣料抓住了沈思渊的手。
“变回去！”近乎于冷然的声音，没有一丝可以返还的余地。
还没来得及追问，元霄便被一股大力甩向了一边，一股寒意从他刚刚立身的位置四散开来，还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噗嗤”，那是利刃贯穿□□的摩擦声。
“躲的真快。”蚀阴轻笑。
元霄瞬间明白了沈思渊让他变回去的原因，地位换了！他们和蚀阴的地位换了！从偷袭者变成了被偷袭者，从上位变成了下位，从有利变成了不利，在这样的环境里，以蚀阴的性格，他绝对会百倍，千倍地奉还回来。
地面响起了密密麻麻的嘻索声，有什么小而多的东西在向这里聚集，元霄毛骨悚然地使劲跺脚，每跺脚一次，就会就会烧死一大片虫子，蛋白质变性的香味弥散空中，这黑雾很是奇特，即使是元霄点火，也看不见周围的物体，就像是直接从神经上阻断了看东西的途经，元霄只能通过拉着的手，来判断沈思渊的位置。
知道了蚀阴想要折磨人的目的，那他就更不能变回原形了，所以元霄还是倔强地用力抓着沈思渊的手心，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承担。
嘻索声还在继续，虫子多得好像怎么烧都烧不完，没有多久，元霄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身边的嘻索声在不断减小，而沈思渊身后的嘻索声却在不断变大，仔细想来，好像从一开始，虫子就没往他脚上爬过，它们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明确而坚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