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京南,血腥气更重,一靠近,就可以听见无处不在的咳嗽声,喉咙经年历久历经折磨,被所咳之物划伤,导致声音带着破碎的气音,终日咳嗽导致肺气不足,声音又有些虚大短促,一旦开始就难以停下,直至声嘶力竭,再也无力维持,才能勉强暂停,待休息片刻,恢复少许精力,又会再次开始,如此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灰黑的死气弥漫,此地之人,不出半月,就会一一死绝!
大街上临时搭起了无数住棚,偶尔会有一两个瘦骨嶙峋的病人缓慢行走,不远处,丹青青正抱着一位病人往中心最大的丹房走去,在她身后还跟了两位体型容貌相近的年轻人,他们也一人抱了一位病人。
这三位病人一男两女,双目无光,手脚无力下垂,掌心和衣襟处都有着厚重的黑紫色血痕,已经病故。
沈思渊落在丹青青身旁,丹青青看了他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他们一同进入丹房内,将尸体平躺放于床上,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排整齐雪亮的刀具,丹青青二话不说,现场就表演了一个解刨鲜尸,沈思渊无动于衷,杨平和杨安两兄弟也是司空见惯般的淡定。
锋利的刀尖十分轻易地划破了外表皮层,露出了里面腐烂败坏的脏器,脏器衰败严重,很多都已经严重萎缩,以致于左肺和心脏接触的凹面都空出了一个不小的缝隙,接下来是更为精细的分解,很快,一个时辰过去了。
丹青青净手后,把尸体的边边角角都丢进了旁边燃得正旺的炉火里。
“怎么样?”沈思渊问。
“还是一无所获,这疫病来得蹊跷,无根无缘,找不到病情源头,找不到传播途径,也找不到阻断方式。”丹青青一脸菜色,眼底有着两道深重的乌青,再次亲手解刨完三具尸体后,整个人明显低落了好几分。
“丹药还有多久耗完?”
“最多半月,还是一再稀释的情况下,我从轮回海换取的生灵芝根本不够,当初本想带回来研究研究,没成想却恰好对疫病有效,早知道当日无论如何也要多换一点了。”丹青青随手从腰间挂的储物袋里掏出了一袋糕点和一瓶清酒,就着酒水大口吃了起来。
“生灵芝我可以弄到,你得想一个快速量产丹药的办法。”沈思渊说。
丹青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一口干完了剩下的糕点,下一秒就不在了原地,徒留一句:“我去找浩然宗的胡柴和郑楼商量商量……”
直到这时,杨平才开始发话,饶是一向沉稳的他在听到沈思渊有办法再下轮回海后也不禁红了眼眶:“青山君,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初与我们一道下界的杨小鱼和兰十一,舍弟和十一师妹虽没能同我们一道回来,但他们的命牌还未破裂,若能再度下界,可否请青山君将他们带回,旸谷必将重重答谢。”说完,他和杨安一起重重拜了一礼。
“举手之劳,二位不必行此重礼。”沈思渊虚手将他们两位扶起。
“二位可有带有杨小鱼气息的物品,下界后方便追踪他们的行迹。”沈思渊问。
杨平和杨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焦虑,出门匆忙,根本没想过真的能把小鱼从下面给救回来,现在只是一件小小的沾有小鱼气息的东西都拿不出,真是该死!
杨安酝酿了一下话语,转而对沈思渊说道:“青山君,我和小鱼乃是至亲兄弟,不知以我之精血可否追踪?”
杨安与杨平长得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应该是一母同胞的双胞兄弟,相比他哥哥杨平的沉稳,杨安的身上更多了一分文人的书卷气息,但此时此刻,可能又要添一分汉子的铁血柔情。
“可。”沈思渊予以肯定。
杨安并指指向眉心,就要施法取出精血,被杨平一把摁住了手,他摇了摇头,说:“我来吧。”
“兄长,你还要管理诸多事宜,还是我来吧。”杨安一个使劲,挣开杨平的手,又要再取,这次杨平没有阻止,只是严肃地看着他,轻声喊了一句:“安安!”
杨安无奈,迫于某人无形的积压,只得放下了手,耳朵尖尖冒起了可疑的红晕,兄长怎么又在外面叫我的小名,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这习惯难道改不掉了吗!
杨平取出精血,交给了沈思渊。
“好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再在周围看看。”
“多谢青山君,晚辈告辞。”两兄弟一前一后离开了丹房。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萧瑟的秋风不遗余力地把冰冷的雨点一个劲地往棚子里吹,不算宽敞的棚檐根本抵挡不住它的攻势,不一会就沦陷在了秋雨连绵不绝的温柔里,屋里干燥的青石板很快就和外界画上了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只不过暮秋的温度依旧高冷,不会因为区区一条三八线就甘居棚外,它一视同仁地让所有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咳嗽声更重了。
沈思渊本想从储物戒指中找出一把伞,可是翻了半天仍旧一无所获,终是想起了自己身居云巅不知风雨的日子,早就把这些凡俗之物抛得一干二净,现无他法,只好搞起了修仙者装神弄鬼的那一套,随手一个简单的灵力罩,就给自己划出了一个风雨不侵的小小天地。
这些病人居住的棚子还算干净整洁,像是每天都有人定时清理,地上铺着干草,棚顶刻有照明和生暖法阵,昏黄的灯光下,一具具瘦骨嶙峋的身体姿态各异地瘫躺其上,身体们大多双眼大张,暴突的眼球大喇喇地凝视着上空,像是在质问什么,又像是在苦苦挣扎,挽留自己那所剩不多的珍贵时日。
鞋底与地面接触发出脆响,一位病人闻声转过来了细弱的脑袋,还算标致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她往昔清丽的容光,看见沈思渊,她的眼珠子诡异地转了一圈,嘴里发出了轻微的笑声,然后她的身下就传出了连串异响,一股异味弥散在空气之中,女子又嘿嘿轻笑了两声。
敛去眸中神情,沈思渊继续朝前走去。
所过之处,如此种种,不胜枚举,病患们不仅身体孱弱,似乎连心理也受到了严重创伤,好不容易,走到了棚区尽头,迎面走来一队人员,队伍杂糅,各色人员都有,太监,士兵,宫女……
为首的是一名模样清俊的太监,他撑着一柄白色的油纸伞,握手成拳,放于唇前,身体微弓,一路都在不住咳嗽。
“小言公公,要不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我们来就行了。”一名小宫女担忧地说。
“没事,我还撑得住,不亲自看着我不放心。”说罢言辞又是好一阵咳嗽,引得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咳了起来,许是察觉到了,他使劲把剩下的咳嗽憋了下来,苍白的脸霎时多了一抹病态的红意。
“言辞。”沈思渊唤了一声。
言辞抬头,看见沈思渊,眼中有了明显的笑意,他对身后的队伍挥了挥手,其余人等自觉先行进入了棚区,他们手中身上都或提或背地拿着一些洒扫工具还有换洗衣物,看样子每天的清洁工作应该都是他们做的。
“思渊哥哥,你怎么来了。”言辞笑着问道。
“顺道看看。”
“被这些肮脏的画面吓到了吧。”
“这倒没有。”沈思渊仔细把言辞扫视了一番,开口问道:“你可受到感染?”
“还未……”话还没有说完,言辞又没忍住咳了起来,他有些窘迫地背过了身,许是刚才憋得太狠遭了报应,这咳嗽一时半会都停不下来,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最后几声声音几近嘶哑,胸腔剧烈起伏,屡屡鲜红顺着指缝渗了出来,滴落在地,扩散出了一个个好看的花边。
言辞用袖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确认没什么失礼的地方后,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了。”
“这是我当初在轮回海得到的生灵芝,能够缓解此症,你先拿着,三日后,缓解症状的药物供给会有所缓解,届时,这棚区的居民们就不用这般辛苦了。”沈思渊从戒指中摸出了一枚生灵芝,白色的灵芝,精致小巧,裙边泛着奇异的微光,看着就令人心神振奋。
言辞也没有客套,伸手接过,小心地揣入腰间,对沈思渊道了声谢。
告别言辞后,沈思渊最后看了一眼这阴云笼罩的皇城,风不停歇地向净光城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