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疑是疫病起
空气中弥漫的黄沙,从鼻腔进入肺中。
何烟走的太急,忘记取帷帽,如此全然暴露在风沙之中。
强烈的不适感从肺穿到喉咙,他拉起外袍遮住口鼻,伏在马背上剧烈咳嗽。
抬头看见灯火通明的军备处……
红鬃马已经到了极限,马蹄声渐渐慢下来。
“再坚持坚持……”
手里不断拍着马脖子,想要安抚住原地徘徊的红鬃马。
红鬃马缓缓屈膝跪下,何烟懂了它的意思,翻下马背,踩上结实的土地。
临走之前,撕下一片自己的衣摆,给红鬃马套在鼻子上。
“等我回来。”
何烟冒着风沙离开此处。
军备处离得不算远,可是何烟要跟强劲的风对抗,花费好一会儿才摸到军备处的大门。
“咳咳咳咳……”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最后一点晚霞也归于黯淡。
但是军备处许多士兵手持火把,正在把受伤的士兵集中到一个帐中。
取出令牌给看守的人,被放行后,何烟随手抓了个人问。
“这是怎么了?”
士兵搀扶着一个虚弱的伤兵,闻言道:“他们高热不止,指挥担心是疫病,让集中到一块儿。”
说完就离开了。
何烟看了下忙碌的士兵们,看了眼始终亮着灯的主帐。
先是到施云澜的帐中看了一圈,发现他人不在,何烟这才转头往主帐去。
直接推门进去,何烟站在门口才发现主帐中的人非常齐。
基本所有官员都到场了。
“这位是?”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看何烟冒失地闯进来,吊高了眉毛问。
“犬子何烟。”
何闫起身向他解释。
施云澜坐在主座上,看见何烟进来后,直接绕过桌子,把他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是我请的军师。”
何烟注意到他桌上的帅印,奇怪地看了眼施云澜。
“既是军师,那朝廷任命的文书或者陛下的圣旨,总得有一个吧?”
那人不依不饶道。
何烟本以为就只有何家父子和施云澜在议事,没想到各个官员都在,跟施云澜耳语说自己在外面等。
施云澜拒绝了。
“边域总督有临时任命权,我现在就任命何烟为五品随军参谋。”
那人吹鼻子干瞪眼,好一会儿不甘心地转头不再过问。
何烟心下一惊,抓了把施云澜的手,顾及到场合,立马又松开了。
施云澜拇指摩挲着何烟刚才抓过的地方,问他:“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何烟没想到施云澜已经官至二品边域总督,但想来自己这几次过来,确实没有问过他。
“军中不少伤兵发热了?”
络腮胡男人犀利发问,“这位军师,我不曾在军中见过,为何对军中诸事如此了解?”
“小子不才,刚才随手抓了个小兵询问得知。”
何烟不卑不亢地正面回答他,毫不怯场地与他对视。
“哼!”
施云澜用力拍桌,“够了,商议正事。”
那络腮胡也似乎顾及他边域总督的身份,没有继续呛声。
“我从城中医师那里得知,随军大夫所用的草药有问题。”
何烟把从傅玄说过的,关于银蛇草的事情告诉他们,各军将闻言心中震动。
要知道随军大夫出事,那就是关乎全军士兵性命的大事。
“张权忠,刚才要你去捉拿大夫,如何了?”
张权忠就是那络腮胡男人,正巧刚才派去拿人的士兵回来了。
“如何?”张权忠撑起上半身问。
进来的士兵跪下,从怀中取出一枚火硝,“下官去随军大夫的帐中时,他正出门准备发射这个东西。”
“拿上来。”
士兵把火硝上前递给施云澜。
施云澜拿在手里查看。
众人看明白了这是军中常常用来发信号的火硝筒,只不过尺寸要比寻常的要小上许多。
“他要报信。”
何烟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军中不可能只有他一个探子,立即排查。”
其他将士看着这个生面孔,互相对视几眼,并没有人行动。
“去查。”施云澜站起来命令道。
外围的几个将士领命出去,开始排查。
何烟再一次感受到没有军权官职的不便之处。
“不仅要查火硝筒,他帐中所用的药材也全部要查一遍,除了银蛇草定然还有别的毒草。”
施云澜再次下令。
坐在下首的何骁看了眼主座上的两人,沉默着领命出去了。
“我前几日跟你说的神医,明日我劝他来军中帮忙。”
施云澜感激地向他点头,“你……”
“报—,剌加从北边突袭!”
士兵冲进营帐报信,施云澜站起下令迎敌。
“你待在此处,不要随意出去,小心流矢。”
何烟也随他站起来,闻言却摇头,“我会小心,但是要出去查看一番,你安心去。”
施云澜也没有强求,只是再三叮嘱他小心。
何烟再三保证,施云澜才跨马出城。
何闫在身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出息了,早点回去别让你娘担心。”
“爹也是。”
看他们匆匆离开后,何烟去施云澜帐中找到一块面巾,浸湿了戴在脸上。
出门来到了伤兵集中的地方。
老大夫被抓起来控制住了,此刻帐中只有一个年轻的大夫在帮忙照顾伤兵。
何烟一路看过去,发现不少伤兵不仅伤口溃烂,那些流着脓的白斑已经蔓延到脸上。
“你离远些。”
那年轻大夫拿着药走过来,挥手要何烟出去。
“不是说只有伤口溃烂,怎么这些人脸上脖子上都有?”
年轻大夫脸上也围着面巾,兴许是呼吸有点不畅,说话翁里翁气。
“他们喝的药也有问题,我还没看出来是什么导致的。”
何烟沉吟一会儿,上下打量了几下眼前的大夫。
“不用防着我,我可不是剌加的探子。”
他年龄应该不大,看起来最多十六七的样子。
何烟没想到军中会有这么年轻的大夫。
“安州城的大夫都跑得差不多了,我是个瘸子,被抛下了而已。”
年轻大夫端着药碗,给一个士兵换完药站起来,何烟才发现他的左脚虚浮无力,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是个货真价实的跛子。
“对不住。”
何烟见状与他道歉,没想到那年轻大夫稀奇地看他一眼。
问:“你叫什么名字?”
“何烟。”
“贺言礼。”
“如今这里伤兵这么多,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吧。”
何烟询问道,蹲下想要查看一个正在呻吟求助的士兵。
贺言礼拦下他,“确实应付不来,但是没办法。”
他把何烟与伤兵隔开来,自己蹲下给伤兵处理,“这些人不仅高热,还时常呕吐头晕,很有可能就是疫病,你还是离开吧。”
何烟确实不懂医术,想来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多少忙。
“我是随军参谋,我会给你找帮手来,你也会轻松一些。”
贺言礼忙得不可开交,在伤兵之间到处乱跑。
“只要不是剌加的探子就好了。”
何烟也没有再打扰他,转身离开了帐子。
城门处有士兵从马背上摔下来,何烟跑过去扶起他。
“怎么了?”
那士兵口吐白沫,晕死在地上。
何烟把他靠墙放好,抬起头才发现已经有不少士兵出现了这个症状,或躺或趴地倒在城门口。
唰!
一枚箭矢穿过城门的缝隙,钉在何烟身旁的墙上。
守着城门的士兵也倒在一旁,没有力气站起来关掉城门。
何烟见状急忙上前,想要代替士兵关掉城门。
不想一个人影穿过城门那一人宽的缝隙,提着弯刀溜了进来。
何烟立马抽出血扇,从暗处冲出,在掌中旋开折扇精准地抹了他的脖子。
热血喷洒在身上,何烟连续杀了几个溜进来的剌加人后,自知实力不够,体力也跟不上。
跟一个剌加士兵来回对过几招,最后险险夺下对方的性命。
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何烟屏息凝神,担心还有剌加士兵再冲进来。
却不想下一个进来的人穿着大晟的铠甲。
“总督在前面,你回去吧。”
何烟透过门缝确实看见了施云澜的身影,就在离城门不远处。
他的剑下又斩掉一人,回头对上何烟的视线。
何烟瞬间心安,匆匆擦拭一下血扇,去马鹏里挑了一匹被淘汰的老马。
跨上去,夹紧马肚。
来不及等明天了,得立马去找傅玄,守备处这样的状态,即使撑过今晚,后面只要剌加挑准时机大肆进攻,安州失守是迟早的事情。
何烟路过来时安置红鬃马的地方,发现红鬃马已经倒在地上,胸膛也不再有起伏。
看了一眼后,何烟没有片刻停下,回头继续疾驰在夜色之中。
来不及栓马,何烟停下后发力站在马背上,借着马背的高度直接翻墙进了傅玄的院子。
“傅玄,傅玄!”
傅玄闻声披着外袍打开门。
“你干什么?”
何烟抓住他的手就要把他带走。
“你跟我去军备处,那里似乎发了疫病,随军大夫是剌加探子不可信,你跟我去。”
傅玄着急忙慌穿好衣服。
跟着何烟踉跄几步,皱眉道:“现在去有什么用,再说五弟还在里面躺着,需要我照顾。”
“你必须得跟我去,陆洵我明日来接他回何家。”
何烟没有撒手,推开门要带他上马时,被一个身材伟岸高大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放手。”
男子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要对何烟动手。
傅玄及时出声制止了,“大哥别,他不是坏人。”
大哥?
何烟听到这个称呼,立马想到了五峰流的陈筠庭。
陈筠庭放下手,但是仍旧堵在两人面前。
“我说了有急事,你不放心就自己跟着吧。”
事态实在紧急,何烟也不打算跟面前这个貌似是陈筠庭的人客气,推开他上马后,就向傅玄伸手。
傅玄伸出手要上马。
“二弟。”
傅玄转头对他说:“你既然来了,就待着这里照顾五弟吧,我去去就回。”
何烟闻言立马策马奔向军备处。
傅玄揪住他腰侧的衣服,在马背上颠簸。
何烟在老马倒下的前一刻带人赶到了军备处。
领着人进了帐中,才发现傅玄是只身前来,有点不放心。
“你没带药匣子什么的?”
傅玄闻言摆摆手,“如果真是疫病,那玩意儿带不带无所谓。”
贺言礼在最里面照顾士兵,听到他们说话,起身向他们走来。
他只觉得这个军师真是一点也不听劝,都说了好几次不要来,要是染上疫病可不是受点苦这么简单,弄不好要丢了性命的。
“你怎么又来了,还带了人,不要在这里久待。”
傅玄看了眼眼前的少年,对他的话充耳未闻,自顾自蹲下来查看伤兵的症状。
“跟五弟差不多的症状,这种不是疫病,只要换药再喝几副去热的药就成了。”
傅玄简短地下了结论。
贺言礼只觉得这人轻狂,按照自己的经验,这些人的症状跟疫病能对上,如果真这么简单怎么会短时间内蔓延这么广。
“你到底是谁,这些人都严重到这个地步,怎么不可能是疫病。”
傅玄从怀里抖落出来一张药方。
这是从陆洵的衣服里掉出来的,傅玄猜这是随机大夫给陆洵开的口服的药。
“你看这个,是不是那个叛徒开的药?”
贺言礼拿过来仔细查看,片刻后点了点头,确实字迹也是之前那个大夫的。
“没错,这是他开的药,这些人之前也是他一手医治的。”
贺言礼在那个老家伙被发现之前,一直是打下手的角色,并不能直接参与到士兵的医治当中。
但是对于那老家伙开的药倒是很熟悉。
很多军中需要的药材也是他去采的。
“这就对了,这里面的药材配合起来,会加速伤口的溃烂,煦蓝草和白果,会让脓疮发遍全身。”
傅玄一一给他解释,这确实不是疫病。
“怎么会呢?”
贺言礼当时配药的时候,只以为这是简单的能退热的药方而已。
“你不知道也正常,这种药方,是剌加传过来的。”
贺言礼闻言心中一震,自己学的医书都是大晟医官编纂的,倒是对剌加的医术全然不知。
站在一旁的何烟闻言倒是松了口气。
但是他提醒道:“我刚才看见许多士兵口吐白沫,跟这里的伤兵情形完全不同。”
傅玄拍拍手,“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