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燕子楼中等燕归
两个执棒大汉蹚蹚的上楼，阿难却稳坐不动，静观卷帘后的李师师。
棍棒落下之即，李师师轻开唇口：“慢！”
评词女气急：“小姐，这草包书生言语轻薄，留下做甚？”
李师师淡淡一笑，玉指滑过琴弦，如春风徐来：“公子何以看出我有病？”
“心眼观之。”
“何为心眼？”
“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心眼可见八方世界，十方佛国。”
“公子信佛？”
“我信佛，更信我自己。”
李师师轻笑了一声：“公子这话口气好大，莫非公子是佛祖。”
“我不是佛祖，但佛祖是我。”
评词女冷哼道：“我看你才有病，病的不轻。”
阿难笑而不语。
“公子可看出我是什么病？”李师师又问道。
阿难摇头：“不曾看出，看不真切。”
“公子要怎样才能看得真切。”
阿难双手合十：“请诗诗姑娘脱衣让我一观。”
“呸！”
评词女啐了一口，气骂道：“本以为你是个草包，不曾想你还是个色胚，给我打，使劲打出去。”
阿难抹了下脸上的口水，看着棍棒呼啸而落，猛然起身，撩起卷帘，闯进李师师的闺房。
他盘坐在李师师琴前，看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坦诚道：
“我能救你。”
阿难说完闭目，等着身后的棍棒砸下。
李师师却一挥玉手，一股香风将威猛大汉和评词女轻扫得后腿了几步。
“你们暂且退下，在门外守候，不得我令，不可进来。”
评词女脸色难堪，阿难真是胆大包天。
李师师是京妓榜一，教坊司兼职官差，京城的达官显赫想见她一面都难上青天。
但李师师发了话，评词女只好瞪着眼守在门外。
“公子究意是何人？”李师师高坐抚琴之后，俯视着阿难。
阿难睁眼一笑：“就是个穷书生，但会些佛门法术，可医治师师姑娘的病。”
李师师嫣然一笑：“在这京城中能看出来我有病的只有三人，一位是大宋国师林灵素，一位是大相国寺的慧能大师，另一位是医圣王惟一，但他们三人都措手无策，今日你是第四个，你觉得你能比得过他们三人？”
阿难淡然道：“我若想救人，阎王见我也低眉。”
李师师俏目微睁，轻笑道：“公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阿难言词凿凿：“师师姑娘请退下法衣让我一观，若如医不好姑娘的病，是杀是打，任凭发落。”
李师师脸色微红：“我若退下法衣，法目之下，我在公子面前还有何秘密可言？”
阿难背后隐现佛光，声音空灵：
“三千繁华，弹指刹那，任凭你绝世容颜，百年后不过一捧黄沙，在世如莲，静心素雅，姑娘请放心，我早已断了七情六欲，看破红尘。”
李师师看着阿难脑后金色的佛光面露惊诧，唯有至纯至性至真之人，才能显现这种纯粹的佛光。
轻沙落下，李师师一身素衣站立在阿难身前，身上的秘密在无隐藏。
阿难法眼顿开，唏嘘不已，李师师冰肌玉骨，美艳的不可方物，可她身上有鬼。
女鬼与和李师师元神融为一体，一股阴煞之气在她腹内游走，折损着她活人的阳气，得亏她修炼了道门的一些术法，换做常人，早已生死玉销。
阿难头疼，牛皮吹大了，普通冤魂厉鬼附身，可镇可杀。
但这两个女鬼竟然和李师师的元神融为一体，非佛陀境的元神不可驱除，而且非一日之功，事后还需元神助她蕴养。
阿难有佛陀境的元神，但入李师师元神医治，就相当于天地交融，神魂相交。
李师师穿上法衣：“公子可有办法？”
阿难脸色阴晴变化，自己饱读天下经书道典，这种事儿当然有办法。
可太尴尬，而且一个不慎，李师师也会魂魄受损。
而且让阿难疑惑的是，鬼魂之体寄宿元神，非李师师情愿，根本不可能成功，抑或被鬼魂占据心智，宿体死亡。
一鬼一人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非人非鬼，行走阴阳，让人费解。
“请师师姑娘告知我这个女鬼的来历，为何能寄宿在你的元神之中。”
李师师凄然一笑：“公子既是读书人，可知白居易和燕子楼的故事？”
阿难惊疑道：“你身上的女鬼难不是关盼盼之魂。”
李师师点点头，“世人常说妓子无情，可有谁知妓子若有情，可让地塌天倾。”
阿难唏嘘不已，滚滚红尘，多少痴男怨女为情所困，挣扎其中，放不下，也出不来。
关盼盼出身书香门第，精通诗文，通晓音律，舞技高超，能一气呵成《长恨歌》，一曲《霓裳舞》艳惊四座。
后来，她家道中落，被徐州守帅的张愔花重金把关盼盼娶回来为妾。
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关盼盼表演了自己拿手的《长恨歌》和《霓裳舞》，惊呆了当时的白居易，于是白居易当场写下了一首赞美关盼盼的诗：
“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关盼盼当得起这样的美誉，她姿容出众，气质出尘。通过白居易的诗，很多人都知道了关盼盼。
几年后，张愔病逝，帅府里其他姬妾如风流云散，各自离去，只剩下关盼盼自己一人。
她想起往日的情分，独守张愔生前给他建的燕子楼不愿离去。
那一年，关盼盼才年芳二十，燕子楼中等燕归，燕子楼外人不回。
她立誓矢志守节，整日素衣素面，不再外出。
十年之后，曾在张愔手下任职多年的张仲素要去拜访白居易，特意去燕子楼问关盼盼可有话带给故人白居易。
这么多年后，提起故人一词，关盼盼泪流满面，恍惚间想起那个被自己歌声和舞蹈惊艳到的白居易。
许是多年一来，无人陪伴，过去的时光已经快要忘记，这时候突然有一位故人出现，还有他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不止她一个人记得，现在还有了另一人见证，她这一生走过的路，便不是一片空白。
于是关盼盼写下三首诗交给张仲素带给白居易。白居易收到这些诗时，很惊讶，他十分佩服关盼盼，才情卓艳，流落风尘却不染尘埃。
于是给关盼盼回了三首诗，其中一首：“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诗中本是暗讽张愔身前妻妾不曾随死殉葬，关盼盼却认为白居易是在嘲讽自己，内心郁结，绝食十天，香消玉殒。
听闻关盼盼的死讯时，白居易大醉一场，无法原谅自己，他托尽关系，把关盼盼葬在了张愔的墓侧。
燕子楼和白居易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可关盼盼为何又扯上了李师师，阿难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