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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朕在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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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央头一回入宫,静默乖巧的撑伞从静置一隅的梅林穿出。

    步履缓缓,行来娇袅。

    引路的内侍也不催促,实在是这位姑娘生的好,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儿藏着点儿恼,面色苍白,显而易见的体弱不足。

    面尤稚嫩,叫人觉出她的美貌却并不容易生出戒备。

    连央眉间微蹙时,内侍甚至贴心的一并放缓了步伐。

    细小处的周到并不曾被连央掠过,她知这是仗着她的好样貌。

    只她步履轻缓也并非身体不适。

    她只是缓缓打量着梅林后的层层宫阙。

    思量着未来那一间,能成为她的住所。

    若可以,她期望自己更争气一些,她想叫帝王为她筑金屋,建高楼。

    准她敲金碎玉的顽儿。

    她被关在藕香院太久,林氏不让她读书识字,不叫她见过富贵。

    不闻不问,想将她溺死在仅剩的这张美人皮囊里,做个蠢物。

    也许她是蠢,连天高地厚都不知晓。

    不然她怎么敢动起起引诱帝王的心思。

    但那都是后话了,成或不成的,谁也说不准。

    即便她嘴上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叫帝王宠爱她,可真要做来,除了投其所好四个字,她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来日方长,眼见着离亭子越发近了,连央悄悄伸手,将身上裹挟严实的月白披风扯散了些,露出内里胭脂红的一线裙摆。

    又伸手在喉间捏了捏,将传自母亲的一口软浓小嗓压低,咬音就藏住了几分娇软,变得清冷了些许。

    坊间盛传,帝王钟爱清冷若仙的女子。

    走到亭下时,连央已然收敛了神情,舒展眉眼,将眼微垂,轻轻冷冷的道了一声:

    “陛下圣安。”

    雍渊帝披着玄色大氅,姿态闲散。

    不似朝上人前正襟危坐,此刻正双腿交叠斜斜倚着,风流闲肆。

    指节微动洒下些许鱼食,满意的看到新放入池中,饿急了的锦鲤跃出水面夺食的场景,才瞥了连央一眼。

    不在意料之内的一线胭脂红,让其目光驻足了一瞬。

    这是封九妄第一回见着连央真人,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姑娘。

    连央打着伞,半张脸掩着瞧不清,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再往上,是较时人钟爱的薄唇相比,略显丰腴的唇瓣,唇瓣浅红,较其身后的白雪覆梅一衬,更显出几分娇弱的苍白。

    玉软花柔。

    “今日倒显鲜活。”不过一瞬,封九妄便再次将目光转回游弋的锦鲤身上。

    连央对旁人的情绪并不敏锐,她长到如今也见不着几个人。

    可帝王的一声鲜活,莫名的叫连央生出,或许,她不必刻意的装出一副清冷模样?

    敛下心中猜测,连央怯生生的抬眸,这一眼如幼鹿迷林,纯稚天真。

    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到底是头一回见着真龙,心跳如雷,好一会儿才抿着唇,露出一个乖巧的小梨涡来。

    “多谢陛下夸赞,这是奶娘为我做的新衣。”

    少女撇开了强压下的清冷,这一声,细软又娇,压根藏不住小姑娘的爱悄,以及被人察觉后得到夸奖的喜悦。

    喂食的动作停住,从旁接过帕子擦拭手掌,封九妄看向一句场面话就换来一份亲昵的连央,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不错。”

    比闲王口中惯爱白衣,甚喜梨花的模样,真切站在他面前的连央显然更讨喜些。

    即便知晓常年被嫡母关在院中的小姑娘习惯了谨小慎微,处处讨好,依旧不妨碍封九妄鄙夷连央从前抛却自身所长,一味迎合他人喜好的作派。

    是的,抛却自身所长。

    在他看来,连央应当学会娇,而不是附庸着所谓的出尘作派。

    既然瞧了,封九妄便又看向了连央撑着伞的腕间,一节瘦削苍白的腕骨,空空荡荡,伶仃二字便跳了出来。

    封九妄眉梢微动,偏头对着安德一吩咐了一声。

    连央就见这位御前总管古怪的朝看了她一眼,随后小跑着离开了。

    连央有些摸不清头脑,但想着往日从闲王口中描述的帝王,眼下看来,封九妄心情应当不错?

    迟疑半晌,连央不等封九妄再次开口,便收伞提裙,迈入亭中,一边走一边又想,反正林氏从没找人教过她规矩,所以出格些,也怪不着她吧?

    若是帝王威仪被冒犯,要不火上浇油一点,直接惹恼了帝王,拖着永安侯府一块儿下地狱去?

    想了想连央又觉得不划算,她还没住上金屋,过上娇奢的日子呢,永安侯府那摊烂泥,不值当不值当。

    到底还是站在离封九妄不冒犯的距离,连央便停下了脚步,从腰间取下一个青底绣鹤云纹的荷包,乖巧规矩的不行。

    然后就这么大喇喇的将荷包递了过去。

    “这是前日殿下送来的一枚玉牌,无只言片语,其上有古怪的纹饰,我不知是否与金陵盐商案有关,这才请见陛下。”

    封九妄身侧的小公公差点没给连央跪下。

    哪儿来的姑奶奶哟,呈到御前的物件,就这么递上,不要脑袋了不成?

    正欲上前从连央手中接过荷包查验,却见帝王已是接过了那半旧不新的荷包。

    林启心下一顿,老老实实将后脚跟挪回了原位,只悄默默的记下了连央的面容。

    封九妄目光在荷包上扫过,凤眸若有似无的又在连央面上转了一圈,发现小娘子神色严肃的很,看起来是真心觉得,这大抵是什么盐商案的关键物什。

    心中不免为此等稚气的想法生出几分嘲弄,面上却是不显,只打开荷包,取出其中所安置着的稀罕物件。

    一枚可遇不可求的紫玉髓玉牌,其上看起来繁复的纹饰实则是梵文,意为“平安”。

    封九妄又看了眼连央严肃又紧张的神情,散漫的翘起了唇角,是对胞弟拙劣的示爱手段的嗤笑。

    “这是梵文,意为平安,大抵是鹤眠赠与你的,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四字,从帝王口中说来格外缱绻。

    霎时,连央被苛待着,从来苍白的面容爬上一层薄红,只见她急急忙忙的伸手欲将玉牌取回,忙中出错,却又将纤瘦的小掌不慎覆在了封九妄的手背上。

    封九妄刚欲呵斥连央的放肆,却又骤然停住。

    十五岁的侯府姑娘,即便是庶出,一双小手也该是温软白嫩。

    偏眼前这双手,指尖通红,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指节有些宽大,是常泡在冷水中洗刷导致的。

    一瞬间,什么暧昧香艳的恼火都散了去,反倒是让封九妄想起了封鹤眠曾与他说的,“阿央在侯府日子难过。”

    连央的动作也是一顿,目光不可避免的与帝王一般,落在了交叠的双手之上。

    本该显得细腻的女子素手,处处透露着狼狈粗鄙,而帝王莹润如象牙般的手掌,却连指节都透着矜贵。

    两相比较下,自惭形秽这个词不其然就出现了。

    似是觉得难堪,封九妄只看到少女蜷缩着指尖匆忙收回手,掩耳盗铃般的将手背过身去。

    相比起适才连央语调娇憨的,为他的一句夸赞而兴奋,封九妄就不免对此刻少女的羞囧生出一抹涩意。

    连央没去看封九妄的神情,在做戏时,她总是十分的投入,一如此刻,她知道自己该是羞愤却又可笑的维护着自己的自尊。

    于是少女结结巴巴的,带着藏不住的沮丧和失落开口,“我,我不知的,我不识字,也不识得什么梵文,对,对不起。”

    带着泣音的软声就这么不防备的酥了封九妄一耳。

    不等封九妄开口,连央又悄悄伸出一根红肿的指头,小心的将那罕见的紫玉髓玉牌往封九妄那儿推了推,不曾抬眼,仍旧把头垂的低低的,“这玉牌太过珍贵,我,我不配的。”

    连央心口不一,嘴上说着不配,实则恨不能将这内敛光华的玉牌立马收回,换她十七八根的金条捧着赏。

    封九妄见过许多如连央这般的人。

    被泥沼一寸寸吞没,至人失去最后一丝应有的光彩,落成一个又一个神采黯淡的提线木偶。

    封九妄从来觉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什么不对,但,“若鹤眠在此,你应当落下几滴泪来,不需多说什么,红着眼眶看他,他便会怜你,疼你。一味地自轻自贱,只会叫人真当你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连央错愕的抬头,眼尾上勾的桃花眼儿头一次这般直观的展露出她的妩媚形状,怔怔的撞入雍渊帝漆黑如墨的凤眸。

    他竟是在教她如何讨人怜惜?

    委实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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