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师尊
第十八章
小白察觉到苏九归注视的目光，那目光中有些探究。
小白依然保持着微笑，他看见了苏九归旁边有个滑稽的笼子，笼子里放着一颗人的脑袋。
鬼修能认出残魂当然也能认出他，小白猜测苏九归已经知道他只有一魄。
他倒是不恼怒，甚至有些好奇苏九归接下来是什么反应，是要把自己逐出温宅？就像是当日把逐白逐出师门？
可苏九归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小白，然后便收回目光，苏九归道：“所以呢？”
鬼修皱了皱眉，他告诉苏九归这件事是为了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看得出来小白不好惹，如果两人之间的矛盾被挑起那就会有可趁之机。
可是苏九归就说了三个字，所以呢？小白是个残魂，所以呢？
他自己都是个残魂，有什么立场看低别人？他自己都记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好多事儿记不清，凭什么要求小白能告诉他过往种种，他自己都不曾跟说出真相，怎么要求小白呢？
小白耳力过人，苏九归和鬼修之间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勾了勾嘴角，他心情大好，可能一直都这么好过，仿佛雨过天晴一般，经历这么多，苏九归正在慢慢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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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归好像对那个鬼修没什么兴趣，走到他俩这边，问：“他怎么了？”
苏九归问的是温七，温七自从昨夜之后就不太正常，鬼修六个脑袋吓破他的胆子，今天才想明白昨夜经历了什么，一直郁郁寡欢，活像是被人勾走了魂，跟个木头人一样。
苏九归不喜把无关人卷进麻烦，温七要是没遇到苏九归应该不会遇到这么多破事儿。
刚开始以为温七是被自家列祖列宗吓的，正常人看见鬼修没疯就算不错了。
但仔细看看好像又不像那么一回事，那不是恐惧，温七看起来有些悲伤，他抱着膝盖坐在宗祠前，脸色不太好，今天一天都没吃过东西。
小白和苏九归天生就不需要吃谷物，可温七是个凡人，凡人不吃东西那问题就大了。
小白心情好，看温七都顺眼了不少，问：“喂，你怎么了？”
温七抱着膝盖，右手紧紧捏着护身符，那就是个木牌一点都不值钱，木牌上一道焦痕，作为护身符来说早就失效了，就是一个普通木头。
小白有些不耐烦，问：“你到底怎么了？”
小白本来看温七就不顺眼，明明已经卖了宅子，结果死也不走偏偏赖着，苏九归看不出来门道，小白看得门清，死活赖着不过是想捞点油水。
温七发现苏九归是妖物之后又跑了，本来以为他去报官，结果等了半天玄符军都没来，也算是温七还有点良心。
温七捏着那块木牌，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他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个秘密，他本来一直强忍着，此时被小白一问就忍不住流泪。
小白看不惯一个大男人突然痛哭流涕，道：“不就是个木牌吗？我给你买个行不行？”
一个护身符算什么？小白能找个更好的给他。
温七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小白没说话，他没有娘亲，不知道这种感觉，但对凡人来说，娘亲是很重要的人，他虽然看温七不顺眼，也没在这事儿上说他。
温七又道：“我娘临死之前去城隍庙给我求的。”
当时温母已经一脚踏进棺材里了，齐老大夫都说没办法医治，让温七好好给老太太送终。有天他去给温母喂药，发现温母不见了，直到下午才回来。
温七大发雷霆，说温母不懂事，害得他找了许久，耽误了他一天的功夫，快死了还瞎跑。
温母像是做错事儿一样，把木牌塞进温七手里，道：“我给你求了平安符呢，里面有我的血，那个大仙说可以给你挡灾。”
当时温七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听进去温母的话，就看见温母手腕上绑着绷带，上面还隐隐透出血迹。
温七说温母被什么大仙给骗了，明明没几天可以活还给他惹麻烦。
温七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很不屑道：“什么狗屁护身符，木头的？木头值几个钱？”
小白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差，心想当时怎么没让蜘蛛丝咬死你算了，你个不孝子，现在亲娘都死了，还装什么装？
温七掩面而泣，“我娘专门给我求的，她怕我没人照顾。”
温母怕自己死了没人照顾这个赌棍儿子，能做的只有给他求一道平安符。
娘亲死了半年了，半年里他一次没哭过，这次好像才察觉出保护自己的娘亲已经死了，他喃喃自语道：“她很了解我的。”
温七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抓他的心，死死拽住他，让他喘不过气，他嘴唇一直在抖，抖了片刻才说出这番话，“她故意去找的木头，因为知道如果用玉佩我会当了。”
他穷途末路的时候想去拿护身符去典当，就只能换两个铜板，最后温七实在是嫌钱太少，懒得变卖才把护身符留下来。
如果他当时真的心狠，没有护身符给他挡一劫，苏九归来了也救不了他。
护身符是他娘生前去给他求来的，据说里面有他娘的血。温母了解自家儿子，若是打造成玉佩一定被这败家子花了，她连这个都想到了，可当时温七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这东西不值钱。
温七在娘亲死后才意识到这件事，可是娘亲已经不在了。
人的一生中会有各种遗憾和懊悔，等醒悟过来时人已经不在，温母转世投胎，这辈子的母子缘分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苏九归和小白沉默无言，人世间的事很难说清楚。
对苏九归来说懊悔是最没用的，他也曾想过，当年若是没那么无情会不会好，当年如果把逐白留在身边会不会好？可是这些都没有答案，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
苏九归蹲下身，与温七平视，轻轻拿走温七手里的护身符，温七已经是行尸走肉一般，也任由他拿去，一点反抗都没有。
苏九归端详了片刻，那护身符的功效尤其简单，估计就是个道行粗浅的道士做的。
他指尖凝出米粒大小的蛛丝，蛛丝锋利无比，以蛛丝为笔以木牌为纸，屏气凝神下手指滑动，竟然在失效的符咒上又写了一层。
小白过来看了一眼，苏九归是太清山的道士，碍于现在狐妖的身体也可以用一些粗浅的咒术。
他重写的东西比温七之前的不知道好多少倍，足够温七这个凡人自保了。
“多谢照拂，我今日就搬走。”苏九归道，他已经给温七带来太多麻烦，他这次能救得了温七下次就不一定了。
温七有些愣神，他听到这句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手心沉了沉，那块护身符被塞回他手心里。
他眨了眨眼睛，护身符上一道焦痕还在，以前的老符咒也在，只是上面多了一道咒术，以温七的道行根本看不懂，只能看出笔力过人，一笔一划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像苏九归这个人一样。
苏九归做好了打算，带着小白正准备离开，温七突然叫住他，“云戟仙尊。”
温七眼睛通红，刚刚哭过有些发肿，整个人都是一股狼狈样。
苏九归道：“我已经不是仙尊了。”
他哪里配得上这四个字，当狐妖就好好当狐妖，陆云戟已经是前尘过往。
温七不管苏九归现在还是不是陆云戟，突然跪在苏九归跟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道：“请道长收我为徒。”
温七的做法出乎苏九归的预料，苏九归不答应他就能一直跪下去，小白不屑道：“他凭什么就要收你为徒啊？”
上辈子想当陆云戟徒弟的人踏破太清山门槛，那么多根骨绝佳的人陆云戟都没动过心，一心一意就收了逐白一个徒弟，温七算什么东西？
温七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依然坚持，之前的老道士说过他有仙家缘的，重复道：“请道长收我为徒。”
苏九归神色未动，问：“为什么？”
他想听个理由。
温七停了停，仿佛胸口有什么堵着，道：“我想当个好人。”
温七除了会赌一事无成，一辈子就知道败光家产，什么傍身的本事都不会。他连家人都照顾不好，父母在世时他连孝心都尽不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尝试想做点事，不需要成为多么厉害的人物，他想做个好人，比过去的自己好上那么一点就行。
小白道：“修道很苦的。”
他记得温七多怕疼，当时就想跟着苏九归修道看见小白哭就被吓退了，苏九归有时候打坐六个时辰，每一次呼吸都是刀刮喉咙般疼痛，小白不信温七能坚持下来。
温七道：“我不怕苦，我能吃苦。”
温七突然想到什么，道：“我有血，你说我的血是甜的。”
他说着就要去找刀，他想起来苏九归需要什么了，他需要人的血，他没办法回报苏九归但能给他人血。他找到一把柴刀，在自己手臂上比划，道：“血我有的是，我每天都给你喝。”
说罢温七就挥起柴刀，他真的下了狠心，明明怕得要死，偏偏躲都没躲，闭着眼睛就下刀。
咣当一声，意料之外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的手腕被苏九归捏住，像是铁一样让他一点都动弹不得，温七睁开眼时柴刀已经掉在地上。
苏九归与他近在咫尺，他冷冷打量温七，温七额头上全是汗，脸色已经被吓得惨白，有些惊魂未定的。
“我不要你的血。”苏九归道。
他不可能真像妖道一样做杀人吮血的勾当。
温七说话都在抖，道：“那我给你心肝脾肺，什么都行。”
苏九归叹了口气，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温七今天被逼到极致，认了死理要拜他为师。
“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算是拜师礼了。”
温七听到这话大喜过望，真的跪下来咣咣咣给苏九归磕了三个头，然后叫了一声：“师尊。”
苏九归听到这话一挑眉，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被人叫师尊了，道：“你自己先去绕着明镜湖跑十圈。”
温七一个劲儿应和：“好好好。”
等苏九归走了，温七才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小白，小白面无表情盯着他看，道：“你挺能耐啊。”
温七是个赌徒，一身撒泼的本事，小白记得他刚来温宅的时候他还对着天地叩拜呢，男儿膝下有黄金，温七膝下最多就是一把白面，说磕头就磕头说下跪就下跪。
再说那又砍手又放血的，像是市井无赖的招，温七吃准了苏九归是个好人不会真让他砍手。
温七面不改色道：“跟你学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苏九归是个天才没错，但在为人处世上跟个木头也没什么分别，不然也不会任由小白留在他身边。
“你！”小白气急，怎么还带偷师的？
小白懒得跟他多说，追上苏九归的脚步，叫：“师尊，你等等我。”
苏九归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好像当年带逐白的经历又重来一遍，问：“你叫什么？”
小白也耍无赖，道：“凭什么他能叫我不能叫，我就要叫，师尊。”
苏九归揉了揉额角，小白这无赖功夫他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