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询问
第九章
苏九归睁开眼，看到了一顶蚊帐，现在是夏日，寻常百姓家还挂着蚊帐，太清山是仙山，从来没见过蚊虫鼠蚁，他愣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已经重活了。
他被腐蚀的吉袍被换了，取而代之的一身干净衣袍。奇怪的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一点都不觉得疼，睡了一觉之后只感觉浑身舒畅，他抬起手，看到手腕的伤痕已经愈合，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他刚想起身，感觉尾椎骨有些异样，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苏九归当了快一千年道士，竟然一时间没办法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感觉。
他一回头，看到小白就躺在他身侧，怀里抱着一条火红的狐尾，极其自然地把尾巴圈在怀中，脸枕着尾巴尖而眠。
苏九归动了动，丝毫动不了。
小白神态很霸道，好像狐尾是他的所有物，谁都碰不得。
赤红的狐尾衬得小白面色苍白，羽翼一般的睫毛垂下，眼皮子白得如同透明，能看到眼睛的形状。不知道是不是苏九归的错觉，他总觉得小白比前天要虚弱很多。
苏九归对小白有些戒备心，他还记得这个奇怪的少年突然出现在齐巧斋，对于自己的来历一问三不知，唯一能说出口的只有，我要保护哥哥。
苏九归全身伤痕都痊愈，大概是因为小白，懂治愈的妖物极其稀少，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苏九归没那个兴趣一定要问到底。
“小白？”苏九归轻轻唤他。
“嗯？”小白睁了睁眼，然后又合上，但苏九归还是看清了，小白竟然有一双白瞳，他原本大概是没有瞳仁的，白色至纯，长在小白身上就带着一股佛性，仿佛是佛祖大殿里的灵物。
“……别动它，”小白撒娇一样，脑袋埋进他尾巴尖，道：“它很乖的。”
苏九归：“……”
小白说的是他尾巴，睡觉都搂着，估计是怕苏九归发难把他尾巴尖给剁了。
苏九归不大习惯，他不习惯的是自己多了一条狐尾，在齐巧斋时，苏九归忙着杀罗巧巧，没空去管这根多出来的东西。
好像人本来只有两只手，突然多了一条，你都无法第一时间感知。
苏九归上辈子御剑飞行都没这么费劲儿，他尝试收回狐尾，那尾巴好像跟他念得不是一本经，他刚一动，小白就笑了：“哈哈哈哈哈别闹。”
苏九归：“……”
他彻底放弃尾巴这事儿了。
·
门是虚掩的。
温七听到里面有动静，没什么规矩直接推门而入，他刚走了一步，然后便愣在原地。
苏九归坐在床边，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身上却带着一身妖气。
温七刚进来就被盯了个正着，苏九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温七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险些被门栏绊了个跟头。
“小心。”苏九归出言提醒。
温七扶着门框勉强把自己稳住，他昨天想了一夜，觉得不太对劲儿，这俩人不太像是仙人，倒像是妖人，尤其是苏九归，一双狐狸眼，仿佛要勾人。
苏九归拍了拍小白的脑袋，看向温七，问：“阁下怎么称呼？”
温七如梦初醒，“叫我温七就行。”
苏九归点了点头，道：“多谢温公子收留。”
温七一噎，他刚出生家里就落败了，后来就成了个赌棍，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叫温公子，有些不大习惯，道：“可不是我收留你，是您买了我家宅子。”
“买了你的宅子？”苏九归原本以为小白带他来此地借宿，他下意识去看小白，对上小白懵懂的眼神，道：“买给哥哥的。”
小白声音脆生生的，仿佛在讨赏，“我做的好不好？”
苏九归被他逗笑，问：“哪里来的钱。”
小白道：“我攒的嫁妆。”
苏九归没听懂这句话，小白是个男的，为何要攒女儿家的嫁妆？他看上去还是个少年样子，总不能是给自家闺女攒的。他当小白在说胡话，本来想让他在外人面前收敛一些，结果小白赖上他，怎么弄都弄不走。
“有外人。”苏九归有些无奈。
小白才不管什么外人不外人，他枕着苏九归大腿，眯着眼像是一只慵懒的猫看着温七，问：“你有事？”
温七：“……”若不是他昨天亲眼看见小白凶神恶煞的眼神，他还以为这是错觉，实在很难把缩怀里撒娇的小白和昨日的人联系在一起。
小白眼神里是无声的威胁，好像在说，滚远一点。当着这双眼，温七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苏九归没看出俩人之间的门道：“有话直说。”
温七才想起正事儿，问：“那我们说的还作数吗？”昨天小白忙着安置苏九归，没空搭理温七，俩人说是买宅子，很多事儿都没落实，随口应了两声，温七想知道这事儿还算不算数。
苏九归问：“什么？”
温七道：“西边的偏院我自住，我看你也缺个奴仆，我给你做三餐，你给我个容身之所。”
小白有些不大乐意，道：“那么多钱，还买不下你一个宅子？”
他觉得温七有些贪心不足了，自己昨日给的金珠能让他还了债务，甚至还能再买个小宅子自住。温七赌徒本性难移，这是眼看着苏九归更好说话，得寸进尺了。
温七解释道：“不是我得寸进尺，这是我家祖宅，实在是舍不得搬。”
小白昨日买宅子买得爽快，温七昨天跟做梦一样，想自家祖宅就要给两个妖精住，多少心有不忿，可横竖都算是自己无能软弱。
温七道：“我给你们当仆从，这么大一个宅子，总要有人打扫伺候吧。”
小白和苏九归一看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宅子里里外外总要有人照应。
苏九归不介意家里多个人，有些事要跟温七讲清楚，道：“我身上有些麻烦。”
他说得很隐晦，温七听懂了，小白和苏九归明显不像是常人，赶在苏九归开口细说之前打断，道：“您啥也别跟我说，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温七不傻。齐巧斋昨晚烧了，罗巧巧一夜之间横死，今早突然就有人敲门，为了钱他得担着点风险。
苏九归不想至温七于险境，温七也不想与苏九归有过多牵扯。
“那什么……”温七有些踌躇，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说下去就显得他有些没脸没皮。
苏九归道：“作数。”
“什么？”
“西园给你，你给我当仆人，打扫庭院，一日三餐。”苏九归道：“你可在此地养老。”
苏九归说完想到买宅子的钱是小白的，又低下头问：“这样可以吗？”
小白切了一声，他才不在乎温七要在哪里养老，他只在乎苏九归，道：“听哥哥的。”
温七大喜过望，苏九归念在温七对祖宅有情，竟然愿意让他在此地养老，他若是真搬走，一定心中有愧于列祖列宗，如此一来，温七只要想是家里多住了两位仙人，便和他之前的日子没有任何不同。
还有，他也没什么谋生的本事，这辈子就学会败家了，他一看小白和苏九归就有钱，哪怕给他们当仆从也能捞到不少油水，温七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
苏九归看上去像是个有教养的好人，这种人不会跟温七计较，到时候还不是温七想怎么坑就怎么坑？
苏九归想了想，道：“我有事想问你。”
他头疼已经缓解，但记忆仿佛没有跟着变好，他对于自己为何受罚的记忆非常模糊。
温七点了点头，心想你这样的大人物，问的问题我八成也不知晓，结果苏九归问了一个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问题：“太清山如何了？”
太清山封山谁都知道，苏九归怎么问他这个？
温七怀疑苏九归与太清山有什么渊源，看来当年那个道士说的没错，他有仙家缘，因为当年那个道士这句话，温七一直关注着四大仙门的动向，道：“封山了，整个九云城一起被封，封山印一落，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果然如此，苏九归想，一旦自己离开噬渊，封山是最好的做法，要是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不止太清山，天下都将大乱。
他一死，噬渊无人镇守，太清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那就是封山。
温七想到太清山有些可惜，若不是家里穷连个上路的钱都没有，他一直想去太清山求道，温七道：“听说陆云戟被处以天雷之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天雷劈下来，当夜太清山就封山了。”
苏九归听到自己的名字，神色未动，仿佛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原本陆云戟镇守噬渊，他守了六百年，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时间仿佛突然停止，六百多年于凡人来说可以天地巨变，对他而言不算特别漫长。
回想起来，真像是上辈子的事。
温七道：“我以前还想过拜陆云戟为师。”温七想到这个有些可惜，好好的天之骄子，怎么就没了呢？
苏九归多看了两眼温七，他除了收了一条白龙，根本不收徒，温七就算上太清山住了上百年，估计都见不了他几面。
苏九归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九归问问题没什么章法，问什么温七答什么，道：“启盛十九年，八月初三。”
启盛十九年，魔族第三个皇帝登基，现在是八月初三，那陆云戟只死了短短四十三天。
如今的局面来看，魔族入主皇都，这个天下是玄符军的天下，为了彻底击垮人修，魔道不会给陆云戟重生的机会。
他没死的消息一定很快传出去，到时候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
虽然他已经改了姓名，但他是个残魂之人，找个道行深的鬼修来看，苏九归逃不出去。
昔日旧友投敌，魔门七宿跟他有仇，原本陆云戟并不放在眼里的人现在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连金丹都是一只蜘蛛精的。
苏九归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沦落到这番境地，又问：“你认识逐白吗？”
他问逐白倒不是想要去投靠一个被他逐出师门的徒弟，他想知道自己那个倒霉徒弟怎么样了。
苏九归专心与温七说话，没注意到，原本枕着他大腿撒娇的小白，听到这句话，突然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