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曲二狗 （三）
侯天一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自己也被二狗的故事给吸引了。
趁着刚上来的两道菜还冒着热气，曲二狗又回来扒拉了两口，还不忘跟侯天一走一杯。
攒好了劲儿，二狗又重新回到了车厢中部。
“当时俺把两只猪聚到一块儿，想着等我那几个伙计一会儿，要不然就靠我自己，这两只猪还真是弄不回去。我这左等右等，他们就是不来，给我急坏了，这要是再等下去，我估计走回村里天都黑了。所以啊我干脆也不等了，拿刀子就准备把猪先给放放血。
这一放血，那可完x蛋喽！我这放血放了有个十来分钟，整个山洼子里都是一股子血腥味。不过这猪倒是轻了不少。我用衣服绑起来一只地上拖着一只正准备走呢。这几只狗突然就不对劲了。
对着山梁子上边一阵狂叫唤，喉咙叫哑了。我当时就寻思着肯定不是野猪，这要是野猪它们刚才就冲过去咧。我这一想，汗毛‘唰’就全部立起来了，俺就瞅着那个山梁子上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下来了。”
侯天一听着，自己身上也不自觉地浮上来一层鸡皮疙瘩。
“这东西到跟前你们猜是啥，日他xx，是一个豹子，呀！长的那叫一个漂亮。”
“嘿，你还有心思看人家长的漂亮不漂亮呢！”
“俺这也是现在给你们说，当时俺瞧着这东西那也是吓得两腿直哆嗦啊。我当时就估计这豹子是闻着味儿过来的，这豹子倒是不大，也就是差不多到我裆这地方。
那你看狭路相逢了，这可咋办啊！
等豹子走到差不多能完全看清的地方，这狗也都不敢叫唤了，一个个都夹着尾巴站到我后边。我也不敢跑啊，生怕一跑它再过来追我。我就赶紧把猪撂下，一点点往后退。我这一退它都往上来一步，退了有个十来米吧，毁了！
其中一只狗估计压不住劲了，喊了一嗓子赶紧往外跑，这一下子惊着这个豹子咧。
那猪也不要了，撒开腿就往我这边跑过来了。”
等侯天一回过神来瞧了一圈才发现，连炒菜的厨师都已经跑到车厢里听起了故事。
“你要是真是到了小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什么害怕不害怕的，那都没有了。我当时瞅着这个豹子往我这边跑过来了，赶紧把我的……家伙事儿取下来，但是你们是没见过豹子，那东西跟野猪根本不一样，我这拿到手里还没瞄准呢，他就已经冲到脸前头了。
这家伙瞅着我都脖子就扑过来了，我也没扣板机，根本就打不准，我都反手用底托子那边给了它一下子，但是我也挨了它一巴掌。
这一巴掌，你们瞅瞅，一下子给我肚皮上挠了一个大窟窿。这会儿不能跑，你要是一跑才完蛋呢，你能跑过它了？豹子翻个个的功夫我赶紧把刀掏出来咧。还没攥稳当呢，豹子又扑上来了咧。
这一回他没跳这么高，一下就把我给扑倒在地上咧，嘴直接就去怼到我的脸上了，那个牙我给你们说，能有你们的手指头这么粗。”
那这个侯天一清楚，小时候去动物园的时候，豹子在笼子冲自己呲牙，自己的腿都给吓软了。
“好家伙，我这坐一回火车没有白白坐啊，还听了一回真人版的武松打虎，哈哈哈。”
旁边吃饭的男子应该也是小酌了几杯，这会儿微红着脸举着酒杯就要跟曲二狗碰杯。
二狗也给面子，赶紧回身取了自己的杯子上前。
一个仰脖，酒杯子又见了底。
侯天一招呼旁边正听得认真的服务员，又拿上来了两瓶啤酒。听故事可以没有烤串，但是这酒一定要备足。
放下杯子，二狗又接上了刚才的故事。
“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两个手死死地捏着那只豹子的脖子。我这样往上托能使上劲儿，它往下压我完全使不上力气啊。也算是被我给占了个便宜。但是咱这不能这样一直被它压着把，这老话怎么讲的，人家是骑虎难下，我瞧着啊，这被豹子压在身子下边也是一个理儿。
这豹子被我卡着脖子，但是它这爪子可是在我身上一顿挠，当时把我给挠的啊，要说疼那真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了，为啥？因为我整个身上都麻了，完全都给我疼过劲了，就是这脑门子上啊，止不住地冒虚汗。
我想着这样也不行啊，我这腿上也用力，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顿踹。踹的它那是‘呜呜’只叫唤，瞅着它也疼的不行，我腿上就一个使劲盘到了它的腰上，那真是大腿有多大劲就用多大劲。”
侯天一脑海中想象着二狗描绘出来的画面，不禁啧啧称奇。
“这当中也没注意好，让它的爪子在我脑袋上挠了一下子，当时我就感觉那个血顺着我这个脖子哗哗往下淌。这也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我这胳膊也不撑劲了。怎么办啊，想个法子啊。
唉，你们还别说，我养的这个狗这会儿还真是起了点作用，就是夹着尾巴还知道扑上来咬这个豹子。这豹子也疼啊，在我怀里就是一阵扑腾。说实话，咱真没人家劲儿大。它这一扑腾，我想锁住它也锁不住了。
也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我其中的一只狗被他一下子就给咬死了，那狗连叫唤都没来得及叫唤。不过那狗到最后都没有松嘴，死死地咬着那只豹子。”
好狗！
侯天一抿了一口酒，忍不住暗暗称赞。
“哎呦，要说起来，真是感谢这个狗了。就咬这一口，豹子就瘸了不少。反正今个不拼个你死我活，我是指定出不去这个山洼子了。那就别废话了，我是攥紧手里的刀子就冲过去了。
咱也没有对付野豹子的经验，索性我就用上了对付野猪的经验。
我拿着刀到它跟前先死死地盯着它的眼睛，你得寻思，只要是它眼里一有杀气，指定是准备行动了。而且豹子老虎这玩意它们有一个特点，就是杀猎物都是上来就咬脖子，这一点很重要啊。
当时我瞅着又往我这边扑过来，我就趁它起跳的一瞬间赶紧侧身，他娘嘞也不管是啥地方了，亮了亮刀子就往它身上划拉。
等它落了地，我就瞅着它这个后大腿也哗哗往外流血。
我估计它也是怕我手里这个刀子了，最后我俩僵持了半天，它一瘸一拐的走了。直到最后瞧不见它咧，我才敢喘上一口大气。”
故事到这里应该就是结束了，但是在坐的听众好像并不是十分满意。
“哎，这就完了，这咋跟书里的不一样。这不得拼个你死我活啊。你瞅瞅人家武松，都是一个滑铲，最后硬生生把老虎给打死的。你这怎么到最后各自跑路了。”
“哎呦兄弟，你那是小说看多了，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干的过豺狼虎豹呢，就这个兄弟这都算是走了大运了。也就是人家这身板这体魄，要是搁咱们，别说跟豹子干架了，估计瞅着豹子那眼神腿都不会动唤咧。”
“哈哈哈哈，说嘞对啊，动物也是怕疼，人家也犯不上把命给搭上，这种事情听着才像是真咧。”
在大家的一片议论声中，曲二狗重新回到了侯天一对面的座位上。
“嘿嘿嘿，兄弟，不好意思咧，这给村头的小孩讲故事讲习惯咧，容易上头。”
侯天一摆了摆手，示意二狗赶紧吃点菜，这菜马上就凉了。
山村里发生的事情侯天一从来没有经历过，但是他明白二狗不是一个会编瞎话的人，就冲他这一身的腱子肉，他这一声的伤疤，最重要的就是他脸上一直挂着的杀气。哪怕随便换了一个人，指不定那只豹子就算是加了一顿大餐。
“哎，二狗，那你到后来呢？”
瞧着侯天一好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二狗赶紧又扒拉了两嘴鱼肉，笑呵呵地凑到侯天一耳边来。
“后来啊，其实我也快不行了，当时浑身被它挠的，血一点也止不住。我剩下的那几只狗就围着我，一只舔我，然后叫唤。到最后我真是用仅剩下的一点点意识，撑到了我的那几个伙计找到我，把我给扛回去的。听他们说，我回去，俺们家人连后事儿都给我准备好了，但是我就是没走了，嘿嘿嘿。”
没有错，二狗身上无时不刻都在散发出的冷漠和杀气也是只有从鬼门关哪里走过一遭的人才能领悟得到。而与之相反的，二狗的笑声和单纯也是重获新生的人才能真正明白的。
生活说白了其实不过是生与死，但是从生走向死的过程却需要自己去一点点填充，当你对“生”感到厌烦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死”的阴影也就离你不远了。
相反的，过早的领悟到了“死”的样子，才显得“生”这种东西尤为重要。
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侯天一会决定请曲二狗吃饭的原因吧，毕竟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有着相同的去阎王殿旅游观光个的经历。
兴许是见二狗讲的累了，侯天一又招呼服务员给上了一份紫菜蛋花汤，汤泡着米饭就着盘子里的菜，将桌上的东西扫了个一干二净。
这顿饭是侯天一坐火车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觉得不亏本的饭。
吃饱喝足，正巧列车又到了一个小站台。
数了数毛票子，递到服务员的手中，侯天一对曲二狗道。
“走啊二狗，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嘿嘿嘿，来嘞。”
从餐车下来，正好瞧见不远处的列车员小姑娘正在冷风中站着。
两人瞧对眼之后，侯天一索性直接从站台上走回软卧车厢的位置。
“刚吃饱饭，下来抽支烟透透气。”
对着列车员说完，侯天一便转身将手中的烟递到了二狗的手里。
“哎，大妹子，这还有多久才到沪市啊，俺这嗓子都快哑了。”
二狗凑着侯天一的火将烟引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对列车员道。
列车员小姑娘听了二狗的话，捂着嘴浅浅地笑。
“我听说你刚才在餐车都开起来故事会了，你再睡上一觉，明天早上我就喊你下车。”
二狗谢过列车员之后，叼着烟摸着脑袋自顾自地上一边研究起火车来。
车厢门口又只剩下了侯天一和乘务员小姑娘。
“嘶……呼。”
侯天一呼出了一嘴青烟。
“将才要不是你把那个银链子扫出来，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其实我干这个也没几年，但是这人我可是见识得多了，什么样的都有，那个小哥哥我瞅着一脸单纯的样子，哎……，这要是上了沪市这地方估计也得被不少人欺负。”
侯天一听了小姑娘这话，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番。
“怎么，姑娘也在沪市打拼过？”
乘务员笑笑并没与接话，不过答案倒是已经交到了侯天一手里。
能看出曲二狗脸上的单纯，想必这姑娘的故事如果说出来也能引得车厢里的人一阵感叹，但是这故事还是得由二狗来讲才行，毕竟再精彩的故事没有一个说书人，那别人听了也不会尽兴。
不过小姑娘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城市不比曲二狗的小山村，侯天一之前总是念叨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就曲二狗这股子蛮横劲，到了城里怕是被卖了还得帮别人数钱呢。
想着，侯天一又轻轻抿了一口烟侧着脸打量起曲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