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恨不恨
三更天, 感业寺。
李淳风歪着身子靠在游廊边，有一下没一下往嘴里送黄豆。见身边男子看向自己，笑嘻嘻的扯开袋子递过去, “兄弟，来点？”
“不必, ”男子、也就是李治派来保护武媚娘的侍卫默默移开眼。炒黄豆这种东西, 便宜的不得了，吃多了还涨肚，一般都是穷人家用来哄孩子的零嘴。这位李大人好歹在大理寺任职，竟过得如此清贫。
回想到刚才对方那让人惊艳的手段，男子不由肃然起敬。
李淳风倒是不知身边人在想什么，如果晓得，可能会装着卖两句惨让背后的李治多打些俸禄，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远处的那对舅甥身上。
傅旻低着头, 右脚不自觉在地上碾来碾去, 而平日里总跟他吹牛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谢九霄停落在一旁的树枝上，假装自己真是只普通乌鸦。
“你就没有想对我说的？”萧进看他这副模样，强压着怒火耐着性子询问道。
傅旻吭哧吭哧半天，憋出来一句，“刚见面的时候，我没骗你, 确实还不是术士……”
“谁他娘的在乎这个！”萧进一声暴喝将话打断, 看着外甥茫然的眼神，咬牙切齿道：“我问你, 如果不是今日暴露，你是不是……是不是打算自己去替阿姐报仇？”
傅旻犹豫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愚蠢！自以为是！”萧进的脸一下子气得涨红, 连额头上的青筋都隐约可见，“你觉得自己会些术法，长了本事，便天下无敌了！？今日一个小小的没成型邪祟都差点要了你的命，对方手下比这厉害十倍百倍的东西有的是，你凭什么认为能打得过！”
“打不过也要打。”少年突然横插一句，眼神极为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就算断手断脚，就算赔上我自己，我也要将他们找出来，然后，为阿娘偿命。”
这是他欠萧稚娘的，也是他如今生存下来的全部意义。
萧进看着他这样，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口，半晌，颓然的叹了口气。
“你这点本事，想要报仇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萧进声音闷闷的，“等之后我会求个高手指点你一番，如你这么瞎练，不出岔子已经是老天眷顾了。”
傅旻睁大眼睛，没想到对方就这样将此事揭过。
萧进转过身向前走，“我知劝不动，你这孩子就跟阿姐一样，驴脾气。不过你要记得，家里还有我这么个舅舅能依靠，凡事尽量推给大人，阿姐在世的时候不也总说让我看好你吗。”
胸腔里仿佛被人塞了什么东西，满满的，但又不会感到难受。傅旻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突然上前几步，抓住萧进的袖摆，迟疑道，“有句话……我一直没敢问你……”
萧进停住脚步，示意他说。
“你……你会不会，恨我。”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说不定萧稚娘还能活上几年，说不定萧进有天就能发现，说不定这世界上还有人能救她的命。
萧进回身，眼神十分复杂。
傅旻再一次低下头，然而马上，就被人抱在怀里，头顶传来舅舅的叹息。
“傻孩子。”
感受着胸膛处的温暖，傅旻也回抱了舅舅。
两个同样失去亲人的人，在这样一个黑夜里，互相抱了许久，直到——
“呜呜，太感人！”
傅旻满头黑线，冷着脸道：“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李淳风眼睛红红的，松开环抱着两人的手，抽抽搭搭道：“我在一旁听的忍不住，好孩子，以后我和你舅舅会照顾好你，介绍一下，你也可以管我叫舅母。”
“滚！”萧进神情淡然，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这般，抬腿一脚将其踹倒，。
此时大理寺的其他人终于赶来，看着满地的死人，坍塌到所剩无几的建筑，以及皇帝身边的密探。眉头紧皱道：“李大人，你可真会给下官找麻烦。”
李淳风从地上爬起，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
……
最后事情是怎么处理的，傅旻并不知晓，左右他们救了李治的心尖尖，再怎样也不会被罚。
不过虽然俞才人被解决，依然有许多疑点没有解开。比如俞才人被困在皇家寺庙里，就算有天大的怨气，被神佛镇压着也不应这么快化为邪祟；再比如猴子又是怎么知道那截骨头能害人，还刚好用在朝中大臣身上；还有莫老五镇压死胎的符咒是从哪里来的……有太多的谜团解不清。
好在傅旻本身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李治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武媚娘到最后不过受了点皮外伤。
而且则天皇帝神经粗壮，几天前才吓得半死，如今又日日与宫里的圣人凭诗寄意，听闻还搭上了什么大臣，正密谋计划着还俗回宫。
摇摇头，傅旻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已经办完，他与那两口子也许此生都不会有交集。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武媚娘称帝这条路上，要面对太多腥风血雨，无数人一头栽在这里面，落得个尸骨无存。
傅旻如今一心想着努力修炼好复仇，对功名利禄半点兴趣都没有。
此时他站在城门口，身边站着铁牛铁蛋两兄弟，莫老五死亡的真相自然无法跟他们讲，只说成仇家寻仇，而行凶之人已被武侯们处决。
北风萧萧，刮在人脸上仿佛刀子一般。易昕安排好车马，看了看天边，再一次提醒道：“小妹，差不多该走了。”
“知道了，催什么，烦死人！”沈药儿不耐应了一声，转头继续与铁牛铁蛋嘱咐道：“既然田地都已经买好，记在你们名下收着便是。那两个铺子是我让大哥精心挑选的，你们想做什么买卖就去做……啊，不行，还是直接租出去吧，这样每个月收租也够在长安生活的了。毕竟你们那么笨，之前还都是我管着钱。”
铁蛋铁牛憨厚的挠头，也不反驳。
“都金盆洗手了就好好过日子，别再与当年那些人来往，我看没一个好东西。对了，你们俩爱吃的那家胡饼店几天前已经换了地方，老板挣了点钱去西市摆摊，去的时候可以提我名字，说不定能少算点……”沈药儿继续念叨，直到易昕过来提醒再不走天就要黑了，才停住话。
胡乱抹了把眼泪，沈药儿最后交代了几句，转身对远处的傅旻喊道：“喂！”
“什么？”傅旻歪头，沐浴在夕阳下，仿佛被涂上一层暖调，就连平日古井无波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没什么！就是……就是……谢谢你！”沈药儿粗声粗气，然后红着脸慌乱的钻进马车。
“？？”傅旻有些疑惑。
易昕看着一本正经的友人，轻轻叹了口气。想到小妹那副样子，不由升起浓浓的担忧。但还是上前行礼，“傅兄弟，大恩不言谢，日后你但凡有需要我们傅家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全力相助！”
傅旻点头，双方就此分别。
车夫驾着马车已经走了两步，突然，沈药儿从车窗钻出大半个身子，不顾兄长惊慌失措的阻拦，冲着几人大声喊道：“你们——要来东都看我啊——别忘了——”
铁牛铁蛋拼命挥手，而傅旻却已转头回城。
“哎，你这小鬼，好歹听人家说完话。”谢九霄叹气，人家小姑娘都那么明显了还装糊涂，“费心费力忙了这么久，结果什么也没捞到。”
傅旻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关系。”反正最后终究有人是幸福的。
他没有的，别人得到了，也算不错。
走在日落的长安主干道上，少年静静的想着。忽然，身子猛地一僵。
“怎么了？”谢九霄疑惑问道。
傅旻一脸懵逼，半晌，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我好像……突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部·孤云落日是长安 完————
又完结了一部分，跟第一部不同，这一部的傅旻似乎总是“在路上”，不断发生新的事，不断认识新的人。然而就像题目中的“孤云落日”那样，在这大部分时间，傅旻都是孤独的。他的身份是假的，灵魂也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不过好在，还有谢九霄经常烦着他（笑）。
这部分主要有两个人物，阿武和沈药儿。女皇陛下自然不用多说，她的故事会贯穿全文，沈药儿完全是出于作者的私心，某种程度也算弥补了傅旻的遗憾，毕竟我还是希望每个人都有好的结局。
这部分也算是铺垫，主要是为以后傅旻在长安城里的生活，所以写的不算多。之后傅小旻会与更多人产生交集，也会遇到更加诡异凶险的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明天我会修一修文，顺便把下部大纲改一改，小天使们在这章下面留言有红包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