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救
林一直到上车的时候还在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圈套,直到他被放在后座上戴上口罩,双手缚住铐在车内扶手上,这个姿势应该是“久经考验”的,那会儿装的可是歇斯底里的犯罪嫌疑人,就算他突然转变也只能隔着铁窗呲牙咧嘴,很好制服就是了。
林一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我在城里……就在九功……我杀了感染者。”
“几个?”
“一个。”
“确定是丧尸吗?”
“确定。”
“杀了就杀了。”陈警官一边开车一边说:“人活着就好,人得活着才能给死人伸冤。笔录的时候说清楚就好,不会为难你的。何况最高命令已经明确,对意图伤害群众生命的感染者,地方指战员有权下令可以击毙。”
林一:“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会副驾驶的老大爷终于开口:“感染者疯了,说不好是不是真死了,见到人就咬。”从之前的交谈中,林一隐约感觉这应该是个领导,他接着说:“北按镇里头…倒是一直没有这种事,也没长过那种蘑菇,但是上头的文件是一张接一张的发,一开始只是要求自查,然后就是市里头下来人检查,再后来就是动员武装部,派了部队上来的驻守。”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路过一片梯田,于是老大爷指着其中一片地:“看到哪儿吧,所有上山的公路都被控制起来了,一开始是设置路障,最后用钢筋混凝土封路,镇子和几个村子都给堡垒化了,还设了哨兵呢,就为了防那种丧尸。”
“这位是北按镇的前支书,钱七,钱支书,本来都退休了,灾一来就回来帮忙了,这镇子的几个村,那家那户都熟的很,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陈警官解释道:“哦……书记,镇大会上午不是开的吗?你不去?”
“让娃娃开不就完了?女娃子能干,后生都能干,我一个老头就是来帮忙的。”
“你刚才说,你从九功逃出来的?”钱支书问。
“嗯。”
“那边咋样?”
林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想到车站的尸山血海,想到了钱铎,想到好汉和赵懿,想到王河最后消失的影子,只能沉重的摇了摇头:“很不好。”
“都不好,谁让我们顶在一线呢?”陈警官有意放轻松氛围:“等血测通过,你要回家我就帮你联系,愿意待下来就让支书给你找个地方住,你都感染十几个小时了,肯定没问题。大灾来了,互相帮助嘛。”
“真的能通过吗?”林一脑子是九功里面的丧尸群,和顶着半截头颅而不死的丧尸。若能活,他们是怎么死的?若能活?事情又怎么会演变到这个局面呢?这句话多少是在起安慰作用?什么是能对将死之人说的:许以未来。
江水下的冰冷,丧尸的嘶吼。
车子继续往前开,很快就遇到铁丝网围起来的关卡,林一注意到这里驻守的几个人都是身穿迷彩服的军人,他们客气的检查了一下陈警官的证件,随后警惕的看了一眼林一。
这眼神让林一想到好汉看待丧尸的眼神。
“这里不是镇里头吧?”林一试探性的问。
“村边,感染者都在这里隔离。”陈警官有意消解林一的误会:“你放心,里面的条件都是当兵的帮忙安置的,有什么需要就跟穿军装的说。”
于是车子穿越山路,车子很快在一栋小学模样的地方停下来,看起来小学已经关停很久了,招牌上写着:北按镇临时隔离中心,门口的哨位都是军人站岗的,熟悉的九五步枪和防暴用具很是熟悉,于是又一次查验了身份,几名战士用包围的姿态打开了车门。枪口虽然没有指着林一,但是一直保持着一个随时进行射击的微妙姿态。他们都是带着肃杀之气的职业军人,做事不规矩但绝对符合规矩精神。
林一意识到某种约定俗成的东西,无论感染者到底有多少人能够痊愈,都需要建立起这么一个东西。
尊敬死人,尤其是将死之人。也许是对活人精神世界的保护。
“别介意,真别介意。我们是吃过大亏的。”老支书说:“用血犯过的错误。”
于是其中一人拿来了手电,正是之前见过几次的紫光手电,用来检查感染的那个。只是这一次,林一紧张了,假如查出感染了呢?会不会就地正法?于是在忐忑不安中林一接受查验:“瞳膜泛黄,一会做血测。”
于是两名战士为林一打开了手铐,在门口登记了基本信息,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份证居然也遗失了。在一名战士的带领下,林一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之前似乎还是教师办公室,其中铺设一张上下铺而没有其他人,似乎是单人单间的只有一张床上有铺位。
“在这里等会,大夫一会儿会过来处理伤口。”战士说:“需要吃东西吗?再过两个小时会有热菜,要不我一会先拿点东西给你垫垫?”
他好年轻,甚至比自觉年轻的林一还要年轻。经他提醒林一便立刻觉得饥肠辘辘,如此疯狂的一天他确实没有吃一口东西…啊…水确实喝了不少。
“我问一下,从这里出去的人,多吗?”
年轻战士脸上如林一所料的藏不住东西,于是委婉的说:“休息好,早日康复。”
林一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是不是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旋即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记得父亲的电话。
小时候的电话自然记得,但是换号后就存进手机不管,眼下真是抓耳挠腮的无从寻找了。
还有一个电话……是林一无论如何也不想打的,他的哥哥。
这电话来自兄弟只见打小就用的,也是林一唯一能记起来联系家里。
算了,他克制住欲望对战士道了声谢,便一瘸一拐的躺下。
从没觉得安宁是件这么奢侈的事。
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这座安宁到让林一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方很快传来了脚步声,胶皮靴的声音十分好分辨,于是林一挣扎的让自己起身,便看见了一枝先探进来的枪口,这是一只短突枪而稳定的瞄准了林一,倘若没见过枪火的老百姓定会愤怒的拍开枪口开始抗议,见识了整晚血腥的林一自然对这种东西敬畏有加。
尤其是子弹击碎人体的画面,实在难忘。
“待在原地不要动。”战士的口气冰冷的很多,随后走进来的是一位医生——这一定是一名女军医,她留着干练的短发头顶军帽,白大褂下是笔挺的军装,见到林一时双眸波澜不惊,虽然戴着口罩但这双漂亮的眼睛还是让林一心抖了一下,她例行公事的在桌旁打开了医疗箱,里面平铺伸开了四个小支架平台,摆满了包括手术刀在内的一系列用具。
“咬伤多久了。”她的声音也很好听,仅扫了一眼林一肩头的伤口,埋头取出几个小安瓿瓶开始配药。
“十……十几个小时。”林一有些结巴。
“十几个小时?”女军医的话像是反问又像是重复。
“十二个小时吧。”
这句话让女军医停顿了一下,让她重新打量了一下林一,这种被审视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但从她漂亮的眼睛里还是看不出什么。她先是脱下手套摸了摸林一的额头,这接触惊心动魄,也让确实让警戒的年轻战士惊心动魄。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林一会不会突然像疯条狗一样咬断她的纤纤玉手?
可她不介意。
“怪事。”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剪断林一身上长袖,凑近了距离观察林一肩头的伤口。林一能闻见她身上有一股极其清淡的味道,如同暴雨过后的花香,需要你极集中注意力才能闻到的花香,带着泥土的芳香。
“泡水了?”她的话带着某种确定意味,然后立刻摇晃注射瓶抽取药液:“这是消炎,没有什么过敏药源吧?”见到林一摇头,她立刻在左臂上消毒完成了注射。她似乎在准备什么话,但是选择先将容易的部分先做完。
“你的伤口开始腐烂了,清创需要先把伤口边清理干净,这会很痛。”女军医说话的时候不带一点感情:“我需要给你打麻药,做臂丛麻醉,但是麻醉药品已经用完,补给正在优先送往别的战线,所以,接下来需要忍耐一下。”她举起了一柄柳叶刀和镊子,看样子根本没有打算等林一回答。
“我觉得我这个伤口需要缝合…“林一咽了口口水。
“确实需要,所以一会儿你还需要再忍一次。”
ok!
那就来!
林一努力不去看,敏感的神经已经折磨很久了,实在不缺这么一会。能感觉轻巧的镊子夹住一处皮肉,然后在一刀干净利落的扫过,一处,两处,三处……老实说没有太疼,腐烂伤口的神经大多都死了,正撞上战士投来钦佩的眼神,趁着军医背对着的功夫用端枪的手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大意:哥们你是牛的。
那兄弟您真夸早了。
因为比较麻烦的是肌肉里的伤口,需要探进伤口里,于是林一身体开始颤抖,剧痛让牙关紧闭而时不时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想点别的吧,想象老爷子,老家到现在也没有被宣布沦陷,但是自己始终没有报平安,老头子会不会在一直等自己?这个老头绝不会乖乖听居委会大妈的话,他很老也很顽固,他从前没这么老,也没这么顽固。
都是从母亲走过,他才变成这样的。
于是林一又一次想到了哥哥。
可以称为仇恨的感情在心底发芽,这感情的生命力很强,可以贴着心底慢慢生长,于是当仇恨的枝条企图更进一步时,又被叫做亲情的感情所压制。
林一处于这种角力之下,于是他也不感觉疼痛了。
“好了。”军医说这话时有一种赞赏的感情,不晓得是赞赏自己的手艺还是赞赏林一的坚韧,如果是前者,那不奇怪。如果是后者就奇怪了,经她手的兴许都是职业军人,用训练把自己变成一根钢筋的人,这个群体大多以“痛”为羞耻,不说关老师刮骨疗毒,起码都是盼着走这个路子。
“嘴里不咬个东西?”她说:“其实感染者的受伤处置我一直在建议是微麻醉,因为这东西的发病机制是让人体本身失去意识,痛觉可以不断刺激神经处于高活跃状态,你在被咬伤后有没有感觉全身出现麻痹性的障碍,失去知觉麻木等情况。”
林一:“当时我感觉半个身子都没知觉了,这种感觉一直侵袭到脑袋,就快失去意识了。”
女军医:“如果继续,你很快就会完全感染,就是他们说的丧尸。”
林一:“但是我掉进了水了,在江里,醒来之后就这样了,麻木感还在,但是已经很微弱了。”
女军医:“这一点需要你在后面的问询中补充完整,你知道现在的状况,每一个病例都有可能成为收拾局面的钥匙,你的情况就更为特殊的了,若不是已经处置过很多病患,我一定也会对你抱有期望,实验病愈血浆的可能之类的,现在的前线,战士们被咬伤大多不愿回后方治疗,甚至一些人选择在发病前自我了断。”
林一终于找到了发问的机会:“经你手……或者说你知道的病愈者,有吗?”
“有。”女军医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缝合准备:“但是,你确实可能成为又一个样本,你如果确实挺过了十二小时,那现在你体内的病毒含量应该已经到了很低的水平,在你躺在水里的时候,你的免疫系统同侵入物一定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并最后取得了胜利。证据就是:你还在这里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