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梦里的事情都是假的
还是那条小路,还是那道深谷。八年了,崔岚岑是第一次重新回到这里。自从结婚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因为这里留下了太多的伤心往事。她害怕回想起这些伤心往事。但是她在梦中却一次又一次来到过这里。在这里寻找着,在这里呼唤着,在这里等待着。今天,她带着女儿重新来到这里。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了。因为她马上就要走了,要去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县化工厂计划在新疆库尔勒市设立一个销售公司。因为那里靠近库尔勒油田,县化工厂的产品又大部分是油田开发建设急需的产品。崔岚岑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主动找厂领导要求调到那里去工作。由于厂领导正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发愁,所以她的要求很快就被批准了。崔岚岑之所以想到那远的地方去工作,主要是想换换环境。因为县城是个小地方,一点小事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她和祝祥福曾经是县城里引人注目的一对夫妻。所以,她和祝祥福离婚的消息很快就成了一条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爆炸性新闻。无论她走到哪里,总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其实,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崔岚岑最放心不下的不是自己。自己好歹还年轻,身体还好。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父母。母亲历来身体不好。父亲本来身子挺结实。但几年前的一场大病之后,身子就垮了下来。自从生病,父亲就不能干活了。承包的果园也转让给了别人。原来挺好的家境,这么一折腾,不但断了生活来源,还因为看病吃药欠了一大笔钱。这几年,一直靠崔岚岑接济着,才能把日子勉强过下去。由于崔岚岑离婚时一分钱没要,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祝祥福,所以她现在也非常缺钱。眼看着父母日渐衰老,女儿一天天长大,她心里真是有点着急。所以她去新疆工作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想办法多挣一些钱。由于很快就要启程了,昨天她带着女儿一起回家。一来看望父母,二来顺便给他们留点钱。今天一大早她就告别了父母,带着女儿来到这个早已向往的地方。
已是春夏之交的时节。花开得正盛,草长得正茂,小溪在脚下欢快的流淌,杜鹃在林间快乐的歌唱。家乡的山水真是美极了。崔岚岑从小就喜爱这片山水。她真的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妈妈,蝴蝶!”
看到树丛中飞起一只蝴蝶,祝美琳立刻连蹦带跳的追了过去。女儿和她一样,也是一个从小喜爱大自然的孩子。看到女儿活泼可爱的身影,被坎坷的人生经历和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得疲惫不堪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女儿是她的希望,是她的寄托。她愿意用自己的艰难困苦为她换来幸福。
崔岚岑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人。八年的婚姻生活并没有使她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因为她真正的爱着的那个人永远的离开了她,现实生活又逼着她和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去结婚。现实生活中的她和内心世界中的她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她几乎每天都在这种人格分裂的痛苦中忍受着煎熬。离婚似乎可以使她摆脱人格分裂的痛苦,但是又马上把她推入了艰难困苦的水深火热之中,使她不得不为了维持生计而远走他乡。但她仍然坚强的活着。这是因为,支撑她生命的有两股力量。一股力量就是她对汪海洋的爱。这是一种无怨无悔的、至死不渝的爱。不管汪海洋在哪里,不管汪海洋是不是属于她,这些问题在她看来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曾经轰轰烈烈的舍生忘死的爱过。是的,她和她所爱的人没有发生过任何肉体上的接触。但这也是不重要的。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究竟爱谁。其实,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爱情的最大苦恼并不是我们每个人到底能和多少个异性发生肉体接触,而是我们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爱谁。所以说,只有知道了自己究竟爱谁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爱情是什么。反过来说,不知道自己究竟爱谁的人实际上是最痛苦的人。因为这些人始终搞不清楚爱情到底是什么。因此,和崔岚岑比起来我们每个人似乎都是不值得骄傲的,只有崔岚岑才值得骄傲。支撑崔岚岑生命的另一股力量就是她对女儿的爱。八年的婚姻生活带给她的唯一收获就有她的女儿。女儿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爱的延续,是她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她孤独生活的唯一伴侣。所以不管自己如何艰难困苦,她一定要让女儿过上幸福生活。她一定要把女儿抚养成人,一定要让女儿有一个幸福的未来。所以,崔岚岑既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女人,又是一个令人尊敬的母亲。支撑她生命的两股力量实际上就是她对生命的两种爱。她是为爱而活着。所以尽管她面对着坎坷人生与艰难困苦,但是却活的无比坚强。
崔岚岑和女儿走到了三精谷的尽头。那个曾经堆满积雪的地方,原来竟是一条小溪的源头。只见清澈的泉水从岩缝中潺潺的流出。
“妈妈,快来喝呀!这水可甜了。”
祝美琳跑在前面,捧起泉水喝了起来。她又捧着水让妈妈也喝了一口。
谁知,母女两人刚喝完了泉水,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了变小了,好像变成了两只小鸟,翩翩地飞了起来,一直飞出了三精谷,落在八卦台上。
“我等了你们八年,总算把你们等来了。”
崔岚岑和祝美琳刚刚在八卦台站稳脚跟,就听见耳边传来了说话声。她们抬头一看,只见对面坐着一个须眉皆白的老人,正在手中摆弄着三根竹棍。
“你是谁?”
崔岚岑见这个老人十分面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是你们的主人。难道你把我忘了吗?”
老人面带笑容的对她说。崔岚岑这才猛然想起,八年前正是这位老人把自己从昏迷中唤醒。想起这段往事,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师傅,您当初不该来救我。我如果就那样死掉了,也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了。”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今生今世你得救只有一次,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救了。比起你今后将要遇到的痛苦,你现在所遇到的痛苦仅仅是开始。而且,你最大的痛苦将是你的女儿。因为她的命运会比你的命运更加悲惨。她将看她唯一所爱的人在她面前悲惨的死去。”
崔岚岑一听,不由得大哭起来。
“师傅,这可怎么办呀?您救救我们吧!如果您救不了我,您就救救我的女儿吧!”
“救你女儿的唯一方法,就是千万不要让她遇见你所爱的那个人。”
“我所爱的那个人?难道是汪海洋吗?”
崔岚岑愣住了。
“母女同爱一个男人。情虽可贵,理却不容。罪孽呀!你们三个不听我的话非要幻形人世,这就是你们最后的下场。可悲!可叹!可惜!”
说罢,老人仰面大笑起来。
祝美琳没有听见妈妈和老人说什么。她只见老人手中的三根竹棍晶莹剔透着实可爱。便跑到老人面前说:
“老爷爷,把这三根竹棍给我玩一玩好吗?”
老人把三根竹棍递给了她。祝美琳在手中摆弄着这三根竹棍。她发现这三根竹棍略有不同。有一根竹棍长一点粗一点,有两根竹棍短一点细一点。
“为什么这根竹棍跟这两根竹棍不一样呢?”
她抬起头来问老人。
“这根竹棍名叫乾元棍,那两根竹棍名叫坤元棍。”
老人答道。
“为什么叫乾元棍和坤元棍呢?”
“乾为阳,坤为阴。乾为天,坤为地。乾坤合一,万物始生。”
祝美琳听不明白老人话里的意思。她只觉得乾元棍比坤元棍更可爱。于是她把那根乾元棍抓在手里,把那两根坤元棍递给老人。
“老爷爷,把这根竹棍送给我吧!”
“你为什么想要这根乾元棍呢?”
老人问她。
“因为我喜欢它!”
老人一听勃然变色。指着祝美琳破口大骂:
“孽障!你将来必定作出伤风败俗之事。我定要让你死得粉身碎骨,方消我心头之恨!”
说罢,老人就从祝美琳手中夺回了乾元棍,消失不见了。
崔岚岑和祝美琳同时惊醒了。她们这才发现,她们两个躺在草地上不知不觉地睡了一觉。
“妈妈,我做了一个梦”
“我也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一个老人”
“我也梦见了一个老人”
“我梦见了三根竹棍”
“我也梦见了三根竹棍”
“咱们怎么能做一样的梦呢?”
“是呀,我也觉得很奇怪”
“妈妈,我好害怕。”
“别怕!梦里的事情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山谷里静极了。除了流水的声音和偶尔从山林中传来鸟鸣,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崔岚岑抱着女儿,默默地环视着周围的景色。她想把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根草,每一棵树,每一块岩石,都仔仔细细地埋藏在记忆里,带向远方。看着看着,她心中突然涌起一首诗。这是汪海洋写的一首诗。这些年,她几乎把汪海洋的每一首诗都背熟了。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别害怕了。妈妈给你朗诵一首诗吧!”
说着,她就轻轻地朗诵起来:
“妈妈,我要走了!像一只蒲公英,被秋风吹起,飞向遥远的天际。妈妈,我要走了!像一只蒲公英,离开根深叶茂的故乡,去寻找生根开花的土地。妈妈,我要走了。带着你的眼泪和欢笑,带着你的期待和骄傲,带着你在昨日摇曳的身影,带着你在昨夜编织的甜梦。妈妈,我要走了!这是我渴望已久的时刻,当你把爱注入我的生命,当我用爱映出你的生命。在爱的交响乐里,我和你一起盘旋。在生命的圆舞曲中,我和你一起飞腾。妈妈,我要走了!我要用你给我的生命,去播种一份新的爱。我要用你给我的爱,去收获一个新的生命。妈妈,我要走了!当一只蒲公英,从你头顶飞过的时候,你会听见我的祝福,听见我的歌声。”
崔岚岑话音刚落,祝美琳就使劲拍起了巴掌。
“妈妈,这首诗真好听。是你写的吗?”
“不是我写的。是一个叔叔写的。”
“叔叔?这个叔叔我认识吗?”
“不认识。”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就是在这个地方认识他的。”
“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飞走了。”
“飞走了?是做飞机飞走了吗?”
“不。他变成一只小鸟飞走了。”
列车飞快地向西奔驰着。从黎明走到黄昏,又从黄昏走到深夜。已经走了两天两夜,但前方的路还是没有走完。祝美琳累极了,早已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但崔岚岑思绪万千,怎么也睡不着。她轻轻翻开汪海洋的诗集,找到了那首诗:
“在那趟列车,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在那趟列车,我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却说了很多很多。在那趟列车,你在我面前坐着,我在你对面坐着,青春和爱情一起坐着,幸福和微笑一起坐着。在那趟列车,在那趟只有你和我的列车,在那趟没有你和我的列车,在那趟人来人往把你失落把我错过的列车,在那趟走走停停把我抛下把你忘记的列车。我不知道在哪里上车,也不知道在哪里下车。我不知道有没有上车,也不知道有没有下车。”
看完这首诗,崔岚岑仿佛觉得汪海洋就坐在自己前面。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看着那张让她永远也忘记不了的面孔,崔岚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她真想问他:
“你在哪里?你现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