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昨天晚上做什么了
萨克斯管吹奏着一支忧伤的乐曲。舞池里盘旋着一对孤零零的舞伴。已是深夜一点了。祝祥福坐在一个灯光幽暗的角落里,他前面的小桌上几乎摆满了喝空的啤酒罐。
“服务员,上酒!”
祝祥福已经喝得醉眼朦胧。他看到了一个衣着鲜亮打扮得十分妖艳的女人向他走来,便举起手喊了一声。
“哟,这位大哥。酒喝多了吧?把我当成服务员了。”
这个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贴着他坐下来。她用手摸着祝祥福喝得通红的脸颊,关切地说:
“别再喝酒了。要喝,就喝点热茶吧!”
说罢,她起身离去,很快就用托盘端来了一壶茶。她先用茶水涮了涮杯子,然后再把茶水倒进杯子,双手捧着茶杯送到祝祥福面前,让他喝了一口。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她把手中的茶杯放下,顺手拿起了自己的茶杯,边喝边问。
“家?我没有家。”
祝祥福闷声闷气的说。
“不会吧?”
这个女人笑了起来。
“让我猜猜你今年有多大?三十出头。没错。三十二、三岁。男人到了这个岁数还不结婚,受得了吗?”
说着,她用手在祝祥福的两条大腿中间摸了一下。
“有家也不叫家。和没家一样。”
祝祥福想起家里发生的事情仍然余怒未消。
“怎么回事?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
这个女人立刻关切地问道。她见祝祥福没有回答,就接着说:
“大哥,想开点。天底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千万别当真!瞧大哥这个模样,嫂子一定错不了。”
“哼,她呀!看着是不错。谁知她心里想的啥?”
提起崔岚岑,祝祥福心里就充满了怨恨。他满以为崔岚岑和自己结婚以后,就会把对汪海洋的感情一笔勾销。女人嘛,不都是这个样子?不管结婚前谈过多少次恋爱,结婚后不都是安分守己相父教子?有几个像崔岚岑这个样子?虽然他明明知道崔岚岑和汪海洋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也知道崔岚岑仅仅把汪海洋当作一种精神寄托,她与那种对自己丈夫不忠的女人根本不同。但他仍然感到忍受不了。因为他不仅想占有崔岚岑这个人,还想占有她的心。他直到今天才明白,崔岚岑把什么都给他了,唯独没有把自己的心给他。这对于一个征服者来说,无疑是一个失败。因为他对崔岚岑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他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他只是想征服她。他从认识崔岚岑第一天起就想征服她。所以,他强暴、欺骗、玩弄阴谋、花言巧语等等,几乎什么手段都用过了,最终只有一个目的,这就是征服。可是谁知道,最后他还是失败了。所以他对她感到无比怨恨。他想发泄。可是又发泄不出来。心里憋得难受。
“算了,不提她了!提起她就心烦!”
祝祥福使劲摆了摆手。
“好吧,咱们不说她了。说说我吧!”
说着,这个女人把脸凑到祝祥福面前,几乎碰到了他的脸,一股迷人的香水味道也随着飘了过来。祝祥福借着灯光一看,原来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
“说你?你有什么好说的?”
祝祥福下意识的向后闪了一下。
“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问你名字有什么用?我又不想认识你。”
“你好狠心呐!”
这个女人扭着屁股撞了他一下,露出一副撒娇的样子。
“你不知道咱们两个人有缘分吗?”
“缘分?什么缘分?”
祝祥福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今天天一黑就当众许了个愿。夜里一点以后坐在这个位子上不走的人,肯定是一个让我动心的男人。我走过来一看,果然没错。”
祝祥福被她逗乐了。
“你别胡说八道了!”
“真的,我没有骗你。不信我把证人给你找来!”
这个女人立刻信誓旦旦起来。祝祥福用手轻轻拍拍那张漂亮的脸蛋,说道:
“你不用找人了。我信还不成?”
“不成。”
“为什么不成?”
“因为人家对你那么好。你对人家一点都不好!”
她撅着嘴说。
“好了,别生气了。咱们这不是才认识吗?”
“认识什么?你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想知道!”
“那你就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吧!”
“冷梅。寒冷的冷。梅花的梅。”
“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就是感觉有点冷。”
“你抱住我不就不冷了吗?”
说着,冷梅就倒在了祝祥福怀里。自从和崔岚岑结婚以来,祝祥福从来没有和别的女人这样亲热过。看着冷梅那娇小可爱的样子,他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好了,我该走了。”
祝祥福推开冷梅站起来。他想,今晚回家睡觉已经太晚了。他打算去派出所住一个晚上。谁知刚一迈腿,就重重地倒下来。
“哎哟,大哥!你喝得太多了,走不动了。”
冷梅连忙扶住了他。
“这样吧,我送你回去。你去哪儿?”
“派出所……”
祝祥福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派出所?哪个派出所?”
当冷梅再问他时,他已经睡着了。
祝祥福一觉醒来,发现天已大亮。他连忙坐起身来,只见冷梅正穿着一件睡衣坐在床前梳头。他这才发现,自己昨夜竟在冷梅家里睡了一觉。他不由吃惊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怎么回事?”
冷梅头也不回的对他说。
“醉得一步路都走不了。还是我求出租司机把你背进屋里来的。多花了我十块钱打车费!”
“那……我昨天晚上做什么了?”
祝祥福不好意思的问。
“做什么了?睡觉呗!”
“睡觉?真的睡觉?”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
“除了睡觉,没有做了别的事情吗?”
“你说呢?”
冷梅回过头来。祝祥福不知说什么好。他问她:
“那你做什么了?”
“我能做什么?也是睡觉呀!”
“你睡在哪里?”
“我和你睡在一起。”
祝祥福这才想起来。这一夜,他怀里一直有个软绵绵热乎乎的身体。可是他觉得不对。因为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这一夜不仅是睡觉。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冷梅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做什么了?做坏事了!做坏事,你懂吗?”
说着,冷梅手舞足蹈的站起来了。
“你真是坏透了!你都快把我给整死了!”
“这怎么行呀?”
祝祥福红着脸说。
“这有什么不行?”
冷梅板起脸反问他。
“我愿意!我喜欢!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冷梅就脱掉了睡衣,露出了赤裸的身体。她对自己的身体很有自信。她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放过占有这个身体的机会。果然,她在祝祥福眼睛里发现了一丝贪婪的目光。她立刻扑到了床上。
“来吧,再做一次坏事吧!我还要!”
祝祥福脑子里的警戒线立刻崩溃了。他把冷梅抱过来,压在了身下。本来,祝祥福就不是一个能够克制自己的人。他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寻花问柳,只是因为崔岚岑已经使他感到满足。但是,当他发现崔岚岑的心并不属于自己的时候,他就对崔岚岑产生了一种报复心理。他要让崔岚岑感到痛苦,要让崔岚岑感到后悔。于是,他现在决定放纵自己了。可是,当他真正开始放纵自己的时候,他又从放纵之中感受到了肉体的享乐。这种享乐竟然使他乐而不疲,留连忘返。所以他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自己的放纵究竟是为了报复崔岚岑呢?还是为了贪图肉体的享乐呢?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他本来就是这样一种人。他本来就是极端自私和不负责任的人。所以他这样做是很自然的。一点都不会使人感到意外。
可惜的是,祝祥福直到后来也没有意识到:他放纵自己的结果固然是对崔岚岑的一种惩罚,但未必不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虽然他在放纵的同时获得了肉体上的享乐,但他的精神却从此更加沉沦。因为,鼓励他放纵的那个人比他更加卑鄙。如果说,祝祥福有时还会有良心发现的话,那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良心为何物?如果说,卑鄙的人和善良的人在一起可以讨得许多便宜,那么卑鄙的人和卑鄙的人在一起除了吃亏绝对讨不到一点便宜。所以,当祝祥福把一个善良的人从一个痛苦推向另一个痛苦的时候,也把一个卑鄙的人从一个罪恶推向另一个罪恶。祝祥福不会再有幸福了。虽然他对崔岚岑带给他的幸福并不感到满足,并且亲手葬送了这个幸福。但他以后甚至连这种让他感到美中不足的幸福都不可能找到。生活的逻辑就是这样。放纵自己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更多。惩罚别人的目的也是为了得到更多。但是放纵自己和惩罚别人的人反而会失去更多。
崔岚岑一夜未眠。她抱着汪海洋的照片整整哭了一夜。她不明白祝祥福为什么会这样残酷无情。她已经在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适应他了。她把一个女人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和最宝贵的时光全部给了他。她为他生孩子,为他料理家务,为他恪守妇道。可是,他竟然连一点让她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都不给她,连一个梦都不给她。她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梦,只是想有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梦的空间。她只是把汪海洋看作一个梦,看作一个可以使生活变得更加神秘更加美妙更加令人向往的梦。女人不是用土做成的,也不是用水做的。是一个有梦的女人用土和水混在一起做成的。所以梦是女人的灵魂。没有梦的女人是没有灵魂的女人,有梦的女人才是有灵魂的女人。她不愿失去自己的灵魂。所以她不愿失去自己的梦。女人在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男人之后,唯一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就是梦了。如果把梦的权利剥夺了,那么这个女人实际上已经死亡了。因为她已经不是女人了。只是佩戴在男人身上的一件东西,比如一条领带而已。所以不管祝祥福怎么想,她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梦。她可以为他放弃一切,除了梦。
崔岚岑带着一双哭肿的眼睛,迎着清晨的阳光,用自行车带着女儿去上学。新的一天开始了。她每天都是这样带着一个梦去迎接生活。她今天依然是如此。所以她的样子非常宁静非常自信。因为她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不管生活对她多么的不公平,不管她实际上是多么的不幸。因为她有梦。有梦,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妈妈,你昨天晚上哭了吗?”
坐在后座的祝美琳问她。
“嗯。”
“你伤心吗?”
“嗯。”
“现在还伤心吗?”
“不了。”
“爸爸今天回家吗?”
“回家。”
“你和爸爸好了吗?”
“好了。”
祝美琳心里高兴极了。她以为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但她以后再也不会当大人了。因为她觉得,当大人并不好玩。
此时此刻,祝祥福正毫无顾忌地与冷梅厮混在一起,只听他不打自招地说:
“做坏事就做坏事吧!做坏事又怎么了?我本来不想做坏事!谁让做坏事的感觉叫人这么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