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了
受人尊敬的生活常常会使你感觉到平淡无奇,而美妙无比的感觉又常常会使你陷入被人耻笑的境地。人生就是这样令人哭笑不得。但不管是哭是笑,你都不要对将要看到的这个故事过于认真。因为,生命在时间中开始,又在时间中流逝。对于我们每一个活着或曾经活着或将要活着的人来说,只有时间是真实的。除了时间,一切都是虚构。
一九八二年的农历大年初一,华胥市华胥县伏羲山下的一个名叫崔家围子的小山村,响了一夜的爆竹仍然在噼噼啪啪的响着。崔振田像往常一样起了一个大早。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有事没事,天蒙蒙亮,就要到山上去转一转。他穿着女儿崔岚岑刚从县城给他买来的防寒服。临出门,正在外屋烧火做饭的老伴张喜凤冲着他的背影小声叮嘱了一句:
“别光顾着看你的柿子树,想想咱闺女的事!”
“都唠叨一夜了。烦不烦?”
崔振田板着脸嘟囔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家门。
走到门外,崔振田忍不住回头看了自家房子一眼。这是一溜五间去年新盖的红砖大瓦房,加上青石铺地的大院子,足足占了三分多地。高耸在青石台基上的院墙和竖立在门楼里的两扇红漆大门,在左邻右舍显得格外扎眼。看到崔振田马上就要走出院子,一只趴在屋檐下打瞌睡的大黄狗噌的一声跳起来,追了上去。
初春的空气冰凉而又新鲜。崔振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尽量让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他今年五十六岁。因为家里穷,直到三十岁才说上媳妇。谁知道媳妇张喜凤是个多病的身子,结婚第二年生下一个闺女之后就做了结扎,再也不能生育了。虽然乡下人都盼望有个儿子,但崔振田倒也想得开。闺女就闺女。将来有个好女婿,不也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吗?这两年,崔振田碰上了好政策。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全国农村都在大力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他本来就是村里的果树管理员,在乡亲们的支持和鼓励下,他承包了村里的一百多亩果园。凭着他的勤劳苦干和爱动脑筋,终于把昔日种啥赔啥的荒山坡变成了财源滚滚的花果山。崔振田也一下子变成了全县有名的万元户。不要小看这个万元户的头衔。在二十多年前的中国,一万元的年收入无论对于乡下人来说还是对于城里人来说,都绝对是一个令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按说,日子过好了,崔振田的心情也应该好起来了。可是,崔振田的心里却一天比一天烦。眼看着闺女都快二十五岁了,仍然没有找到婆家。你说他心里急不急?要说闺女不漂亮吧?那是假话。虽说崔振田夫妇都是长相极为平常的乡下人,但生下的这个闺女却仿佛得到了伏羲山的灵气,长得要多美有多美。他记得,闺女出生这一天,他家的这面山坡突然飘来了许多的五彩祥云。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个闺女被生下来的时候嘴里竟然衔着一根竹棍。当他把这根竹棍从闺女嘴里抽出来的时候,这根竹棍竟然变得一只从未见过但又异常美丽的小鸟飞走了。这下子可把崔振田吓坏了。他以为碰到了什么妖孽。于是不管张喜凤如何哭喊,用些衣物把婴儿包起来悄悄地扔在了村外的大路旁。可是,当他扔掉孩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却发现张喜凤怀里又抱着一个正在吃奶的孩子。
“咦,你这怀里的孩子是从哪里的?”
他奇怪的问。
“这不就是我们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吗?”
张喜凤把孩子递给他看。
“怪了!我不是才把这孩子抱走吗?”
崔振田感到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刚出门,这孩子就突然回到了我的怀里。”
张喜凤也感到莫名其妙。
“不行!这孩子不是人,是妖!咱们不能要,必须赶紧把她扔掉。”
于是崔振田又第二次抱起孩子跑了出去。这回,他换了一个地方,把孩子扔在了山沟里。他在把孩子放在地上的时候,还掀开衣物看了看,确实看到孩子还在里面,这才放心的离去。可是,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这孩子又回到了张喜凤的怀里吃奶。就这样,崔振田反反复复把孩子扔了十几次,而且每次都换一个地方扔,可是每次这孩子都能毫发无损地重新回来。最后,崔振田下了狠心。这孩子光扔是扔不掉了,必须把她给弄死。可是到什么地方弄死她呢?崔振田心里明白,杀孩子可是一件犯法的事。所以,必须到一个任何人都不找到的地方把她弄死。于是,他便抱着孩子登上了伏羲山八卦台,想在那里找块石头把孩子砸死,然后再抛入三精谷。当他来到八卦台的时候,发现有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坐在那里,他手里正在摆弄着三根竹棍。
“我等了你很久,你终于来了。”
这位老人头也不抬的对他说。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崔振田奇怪的问。
“我是谁你就不必问了。但你是谁我知道。”
这位老人抬起头来对他说。
“你叫崔振田,你的老伴叫张喜凤。你们今天刚刚生下了一个女儿。”
“难道你是神仙吗?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崔振田让他说的有点害怕了。老人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是神仙,我是人。只不过我活的时间要比你们长一些。说起来,你们都是我的子孙后代了。好吧,把孩子给我看一看!”
说着,老人从崔振田手里接过了孩子。
“唉!”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孩子,不由得长叹一声,举起手中的三根竹棍轻轻敲打着孩子的头。
“你们何苦非要到人间走一遭呢?难到你们真要把我这八卦真诠演绎成一场人间悲剧吗?好吧,由你们去吧!其实你们这一趟苦难人生我早已用八卦真诠推算出来了。”
说罢,他抬起头来对崔振田说:
“我送给这孩子一个名字吧!崔岚岑。祥云笼罩山岗之意。正合她出生时的景象。这孩子你一定要用心抚养。虽然她一生历尽劫难,但她必定是你晚年的依靠,是你养老送终之人!”
说着,他便把手中的孩子还给了崔振田。
“记住!”
他接着对崔振田说:
“这孩子一定要在二十五岁成婚。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话音刚落,这位老人就消失不见了。
崔振田呆呆地抱着孩子,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很长时间,直到怀里的孩子一声啼哭,他才如醒方梦。他看了看怀里的孩子,一股舔犊之情油然而生。于是他又把孩子抱回了家里。崔振田牢牢记住了老人的话,女儿一定要在二十五岁成婚。所以前些年他并不为女儿的婚事太着急。可是今年春节过后,女儿就满二十五岁了,到现在连个合适的对象都没有。你说他心里着急不着急?从自从聆听老人的教诲之后,崔振田为抚养女儿可没少费心思。不管家里怎么穷,他一直坚持供女儿读书,一直供到高中毕业。那年头正赶上一场革命运动,高中毕业上不了大学,要么回家务农,要么在城里找工作。女儿由于品学兼优,被分配到县化工厂工作。几年下来,由于她工作表现好,从车间调到了供销科,变成了一个做办公室的正式干部。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一个乡下女孩混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一步登天了。再加上她天生丽质。所以城里追她的人一个接一个,家里提亲的人一拨跟一拨。但崔岚岑却一个都看不上。所以婚事也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耽误下来了。如今,眼看着女儿就要二十五岁。崔振田夫妇商量着,必须尽快帮她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否则,老人所说的婚期肯定就会耽误过去了。
崔振田在山上转了一圈,开始往家走。他心里想,这个春节一定要把女儿的未婚夫定下来。人嘛,他和老伴已经相中了一个。现在就看女儿的意思了。
“岚岑,你爸爸回来了!快来吃饭吧!”
看着崔振田走进家门,张喜凤连忙扯开嗓子喊了一声。
“爸!妈!”
崔岚岑从自己屋里出来,在饭桌旁坐下。她刚梳洗完毕。脸上白里透红,非常娇艳。虽然马上就是二十五岁的人了,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刚过二十岁。
“嗯!”
崔振田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粥,就把饭碗下,抬起双脚蹲在了椅子上。家里人都知道,这是他开始说话的准备动作。
“岚岑,吃完饭,和你妈妈到镇上祝镇长家拜个年。”
“祝镇长?”
崔岚岑迷惑不解的睁大了眼睛。
“去他家拜年,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了。让你去你就去嘛!”
崔振田把脸一拉,显得有点不高兴。
“不行。我就要问!咱家和他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为什么要到他家去拜年?是不是你们又在我背后搞什么名堂了?”
说着,崔岚岑也放下了碗。
“哎呀!我说你们爷俩,这是怎么了?老头子,你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吗?干什么藏着掖着的?”
张喜凤一见这情景,连忙在旁边劝起来。
“是这么回事!”
崔振田调整了一下情绪,把脚放下来,重新坐在椅子上。
“那个祝祥福,祝镇长的儿子,你认识吧?”
“不认识!”
崔岚岑绷着脸回答。
“你怎么不认识?他不是你的高中同学吗?”
张喜凤赶紧在旁边提醒她。
“同学怎么了?同学多了。同学就一定认识呀!”
崔岚岑没好气的说。
“那人家可认识你呀!”
“你怎么知道他认识我?”
崔岚岑立刻扭过头来看着妈妈。
“因为……他到咱家来过。”
看着女儿严肃的脸色,张喜凤知道自己说走了嘴。
“岚岑,这事儿我跟你爸爸一直没告诉你。前些天,祝镇长带着儿子到咱家提亲来了。而且约好了今天我带你到他家见个面!”
“要去你去,我不去。我不喜欢这个人!”
“你不见,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
“他在学校时就不求上进,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可不一样了。人家在部队上锻炼了几年,回来以后在县城当警察。那天是穿着警服来的。小伙子,又帅气,又懂礼貌。他看上你了,说是非你不娶。这真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你们两人都在县城工作,长相身高也谁都配得上谁,多合适呀!我和你爸都觉得挺满意。”
张喜凤不说则已,一说就滔滔不绝。可见,她确实对这门亲事动心了。
“妈,你别说了。我不同意!”
“凭什么不同意?”
崔振田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没等崔岚岑把话说完,就从椅子上跳起来。
“祝祥福哪点比不上你?是比你长得丑?还是比你工作差?要知道,人家是镇长的儿子,你是农民的女儿。人家看上你,上赶着要娶你,那是你的福份!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说什么?难道他要娶我,我就非嫁给他不可吗?就因为他是镇长的儿子吗?”
崔岚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老头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
看见女儿伤心了,张喜凤连忙埋怨崔振田。
“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了!”
崔岚岑泪流满面的站起来,转身跑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