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江山为戏美人棋
“他？何人？你说, 王上？”
不想楚婵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笑容的弧度太大, 牵扯到嘴角的伤口, 笑着笑着泪珠就滑落了下来。
“姐姐姐姐。”
“我真没想到, 我们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人人喊打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久了，你竟连人心都看不透了。”
楚舒怔了一下，看似一副力竭之态, 左手背在身后, 却不动声色地从紧靠着的灶台上摸了只瓷碗，用手指紧紧攥着。
如果楚婵真的要杀她, 她不介意先给对方的脑袋开个瓢。
楚婵似乎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丝毫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反而边说边笑，沉浸在回忆之中。
“当初姐姐初入宫时, 王上车辇上投来那一眼，雾沉沉的，高高在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可就那一眼，我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说来也巧, 煌卫曾派来与我交涉的人不知几何, 我都没动摇过，但是命运怎就偏生那样地巧合, 当年把我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小公子，居然就是天底下我第三痛恨的那个人。”
“夏王死了，他本该子承父业, 变成我心里最恨的那一个。”柔美的少女满目怔然。
“可是可是”
她顿住了，菱唇惨白，张了又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能怔怔地落下泪来。
“姐姐，你说这世上怎么能有人，置你于死地弃之如履，又救你如天神下凡，叫你浑身是血，却又念念不忘？”
“以前苏伯父没找到我的时候，我没有地方住，又害怕被夏朝的官兵逮住，就只能睡在郊外那种漏风的破庙里，晚上安静得很，天上也没有星星，我害怕极了，就只能对着庙里残破老旧的神像叩首，祈祷有一天我能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后来时间长了，我逐渐明白这不可能了，祈祷的内容，就慢慢变得越来越渺小到最后，跪遍了漫天不知名的神佛，心里就只想着再见他一面。”
“——去他的复国美梦，去他的国仇家恨。”
“有时候，月光恰巧透过房顶的破瓦照下来，我都总觉得是天庭的神明听到了我的愿望，终于降下慈悲来要救我一命了。”
“我真没想奢求太多。”
“生如草芥，当初只是从尸堆里探出手来我就已经没了力气，可那么多只手，他偏偏握住了我的。我以为下一秒就要被扔开，可他把我抱到了马车上，还叫了大夫来，我身上的污血溅他一身，可他没嫌我脏，也没嫌我臭。”
“亡国后，我颠沛流离，见过的人千面万变，全是市侩烂熟的模样，唯独他朗朗如天上月，孤冷又皎洁。我我没什么能够报答他的，就这一条命。”
“就这一条命，是他的。”
楚舒只静静地听着，却逐渐明白了什么。
少女语气却是一变：
“——你们都说要杀他。”
“可是那样的人，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你入宫时煌卫就已经搜集了情报，姐姐是什么人，他知道，却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在宫内和禁军安插内应的时候，他只一个一个不动声色地解决掉，却没再往上查，因为他知道再查下去你就是死罪，他不杀你，不代表手下的人没有意见；你们传递消息、安排计划想置他于死地的时候，煌卫就跟在你们屁股后边，只要他轻轻一个眼神，就能随时从你们背后的影子里冒出来杀了你，可他没有。”
“现在义军已经杀到了城下，可你这里，依旧清净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能杀你千千万万回，可他没有。”
“他能杀你千千万万回，可他却选择保护你。”
“昭纯宫外头，那些战火、血色和痛苦，都像雨一样落下来，可他为你撑了一把伞，护着你，让你没沾上一星半点。”
“姐姐，这世上谁都会伤你，谁都会害你，可唯独他不会。”
“他分明是爱你的。”
“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爱你？”
“——爱一条，口蜜腹剑、满嘴甜言蜜语，却无时无刻不盯着他性命的毒蛇？”
楚婵说到这里，突然间大笑起来，形容癫狂，双手颤抖着，向楚舒走过来，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里面竟已都是血丝。
楚舒看着她走过来，快要到跟前了，突然将左手的瓷碗狠狠甩到对方的额角，又趁她下意识捂面的时候，动作极迅速地从案台上抽了根麻绳下来，狠狠地勒住她的脖颈。
楚婵措不及防，下意识地想要反击，却由于窒息慢慢没了力气，只能一双手不断拉拽着颈部的绳索，有气无力喊道：“放，放开!”
楚舒大口喘着气，一双手由于乏力颤抖地厉害，却还是寸步不让地缓缓收紧，等到手下的人彻底没了力气，才跌跌撞撞拿了绳子将她绑了起来。
楚舒的脑子是乱的。
太多的信息冲击着她，在她脑海里嗡嗡地横冲直撞，让本来就因剧烈运动而导致缺氧的脑子雪上加霜。
她不知道楚婵曾经有过这样一段过往，可说实话，这乱世里谁有个不一样的经历也未免太过寻常，她根本不在乎，也没什么心思去了解。
可是楚婵后来的一句句话，却莫名其妙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反反复复的响着，令人厌烦极了，却又无比慌乱。
她只是来复仇的，可是顾执弋
可是，那个无法无天不容他人越雷池半步的、喜怒无常的王却为她退步了这么多吗？
这世上谁都会伤你，谁都会害你，可唯独他不会。
他分明是爱你的。
——他分明是爱你的。
楚舒烦躁极了，却莫名地有几分慌乱，这些情绪像滚雪球一样，在她心里越积越多。想起提前攻城之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她本来受了不轻的伤，却又嫌弃身上沾了血水的金红色披帛太过厚重粘腻，于是胡乱地撕扯开，一把扔在地上就一瘸一拐地要走，谁知道被绑在角落奄奄一息的少女却睁开眼，朝着她露出个甜蜜又温柔的笑容。
——“姐姐，你知道吗？”
“王上有个秘密。”
“这个秘密，我也是无意之中才听宫里的老人说过的。”
“王上的水性很好。”
“可他小时候，曾在南国落过一次水。”
“一个穿粉色襦裙的小女孩救了他。”
“——他一定以为，那是你吧？”
楚婵倒在角落里，头上流着血，从伤口滑落进嘴里，她措不及防呛了两口，却神经质地笑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嘴角的弧度甜蜜又狠毒，又带着几分不自觉的骄傲。
“王上那个人，我最清楚。他行事虽然夸张，可却是极有原则的。”
“别人伤了他，他就要千百倍地还回去；若受了别人的恩惠，也是要还回去的。”
“可是楚舒，你小时候根本就不在国都，也不喜欢穿粉色的襦裙，因为那不方便你骑马射箭。”
所以，所以，他不是爱你，只是报恩。
他不是爱你。
——我输了，你也一样没赢。
楚舒听见这话，身形一顿。
楚婵看见她顿住了，又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而后戛然而止。
——————
这会功夫，苏平铮和苏若锦就已经带着义军打到了皇城底下。
城墙上，老头套了身铁甲，不住地探头往下望，险些被带着火光的箭矢擦到，终于心有余悸地缩了回来，捋捋胡子，还是不放心，压低了声音，又一次向身旁披着玄黑貂裘的少年发问：“城内可都准备好了？”
这话老头已经不止问了十遍，换做平时的少年，怕是早已经不耐烦得闭紧了嘴，摆出一副臭脸。
可现下不同平日，他竟只是看了对方一眼，道：“老师放心，妥当了。”
“之前就已经布置下去了，必定万无一失。”
片刻之后，他又低低地笑起来，片刻，终于扬起眉眼来，面对着几乎铺面而来的火光与血腥的湿气，像是无惧无畏一样，笑得肆意又张扬。
“鱼死网破，或绝处逢生。”
猩红的火光映在眼底，他低低地念着，语调像是对情人的私语一样缠绵，却是狠厉至极。
“成败在此一举了。”
火光漫天，染红皇城半边天空。
少年无声地勾起唇角，眉目被血与火细细勾勒，疯狂又缱绻，仿佛野性的情人痴缠的拥吻。身后，三千煌卫被风高高扬起的玄黑斗篷之下，沉默着折射出一片绚丽的寒光，锋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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