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琵琶半遮
那说书男子身着灰白长衫,腰间系着白玉翎羽的腰带,手执一柄红木羽扇。他站在灵药大街的一处旮旯,面前摆着一张矮方桌,看着像是从隔壁面摊借来的。
旮旯周围,围满了来往观众,有男有女,有路人也有忠粉。
场面十分火热,观众也火热。
说书男子掀起长衫,一脚踏在方桌边缘,露出里面的绿色短裤。
“回头想想,咱家绿卯坊这字号,在此地经过将近十年风风雨雨,真心离不开各位宾客的厚爱和扶持。如今,咱已经开了三处门店,长技制姨诸位去过没有?”
他俯下身去,重敲红木羽扇。
啊哇~
人群中传出一片欢呼声。
“尼姑玉足庵去过没有?”说书男子又敲红木羽扇。
啊呜!
人群中传出一片欢呼声。
王安野身旁那汉子不停嗷呜,仿佛陷入癫狂状态。
“还有一家子,名儿叫断袖断莲不断今宵,咱在这儿不用多讲,知道的都知道。咱这些,都为的是啥?甭说,那只为给咱们的宾客,最上头的享受!”
接下来,说书男子讲述他们这十年的风风雨雨,言辞犀利,嗓音洪亮,表达惟妙惟肖。
说到兴起,引得听众哈哈大笑。情到深处,人们纷纷湿了眼眶。
王安野初始完全摸不着头脑,广告打得如此花哨,有身有色,简直擦边,这年头开个店都这么卷吗?
但他看到后面,才明白那不是擦边,已经是单刀直入、直抵深处了。
原来,他们是情色场所出来揽客的啊!
北潼关爆炸一事,死的人起码上万之数,其中包括三个师以及北潼关的人口。这一事情影响很大,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尤其体现在当地的风月场所上。
行业寒冬。
“如今世道艰难,大家都不容易哩。”
说书男子哽咽说道,衣袖抹去两行泪。
众人纷纷点头,说道,“不容易啊。”
“不过不管咋难,咱定会坚持下去,为了咱们大伙儿,也为了这块儿土地,给大家更好的服务,做出更大的价值!”
话音未落,那说书男子轻挥长袖,几人走出人群,竟搬出了乐器。
接着,几位女子登场,羽衣霓裳,面纱遮颜,看起来很是高级。她们开始弹奏乐器,琴音悠扬,笛韵婉转,回荡在这个旮旯。
说书男子身后的男子女子们,摇曳着身姿,舞步如蝶翩跹,漾到众人面前。
那些女子们红唇微启,眼眸如波,带着千种风情,深沉亦撩人,隐隐地流露出些许的哀愁和无奈,浑身散发着的却是禁欲之中丝丝的挑逗。那如水做的身子,曼妙婀娜,尼姑衣裳灌入微风,轻盈似醉非醉,转身扭动腰肢之间,衣裳荡起,里面倾泻而出的,是那些难以言喻的旖旎风光。
阵阵凉意袭来,犹如夏日清风。
世间哪得清如许?唯有里头活水来。
那些男子们也在跳舞,肌肉线条邦邦硬,跟铠甲勇士似的。
哇声一片。
此情此景,众人都看直了眼睛。
王安野咽了咽口水,想问个事情,才发现张峰一点儿都没看,他仍在练习歌词,手里拿着歌词抄本,口中念念有词,简直是柳下惠再世。
“玩得这么骚,这些没人管吗?”
王安野便转头问那汉子。
“管的,管的咧,一会儿就来了。”那汉子心不在焉地回答。
“啥意思?”
王安野不解地问。但那汉子目不暇接,口中嗷嗷不断,根本没空再搭理他。
要说本地的风月场所,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行当发展之初,业内竞争相当激烈,那时的街头才艺表演,看上去才真叫一个花哨,露骨程度甚至不便在此描述。那会儿,不少男女街头学艺,领悟些许技艺,家中实践,因此夫妻破镜重圆,坠欢重拾,成就一段段幸福佳话。
那些未涉足此业的家族大佬,去体验了几十次,觉得不过如此。他们认为风月行当极其低级,影响当地风尚,更对小娃儿身心健康不利,便去跟政府官员沟通,要管一管这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事实上,青楼是不做皮肉生意的,里面唱歌的叫歌妓,跳舞的叫舞妓,陪酒的叫侍妓,发牌的叫荷官。这些艺人男女皆有,以女妓为主,他们统称为“清倌人”。
那种专门卖身的地方,叫做窑子。用文人墨客的话来说,窑子就很不够高级,倘若要脱离低级趣味,那就得玩那种“琵琶半遮”。
青楼就属于“琵琶半遮”。
“琵琶半遮”就是字面意思,只遮一半。不能不遮,否则低级,也不能全遮,否则无趣。半遮才是高级趣味。
世人当然喜欢高级,高级自然价码就高,价码一高,大家就更喜欢。
革命政府不管青楼,只管窑子,因为窑子卖肉,很是低级。“逛窑子”这三个字一听,就很道德败坏,社会影响不好。“去青楼”就显得好很多,像是去风致高雅之地陶冶情操。
政局动荡的时候,窑子极多,社会稍微稳定下来,青楼反而多了起来。
家族大佬平时约政官见面,也是不容易的,除非约在青楼。
他们彼此心里倒也明白,大家一见面,总是有事情麻烦对方的。
政官换得很快,哪天没上班,不是调走,那就是被捅死在家里了。而家族商贾却是土生土长,势力根深蒂固,扎根当地各行各业。
家族商贾自然不会傻到去招惹当权,但同在一个屋檐下,总有事情去求对方的。而政官在宦海浮沉之中,也难免借势乘凉。
各方势力便是如此,暗流涌动,见风使舵,明修暗度,不言而喻。
这年头的政治变幻多快呀,由于参与政治,家族如日中天的不少,中道衰落的却也不少。也有些人以为,独善其身方为上策。
这其中,不过是不同命数罢了。
关于去青楼一事,政官更喜欢跟家族大佬一起。
酒到酣处,政官提枪欲捣黄龙。
“人家出来只卖艺呢。”歌女压枪。
“小妹儿,多少钱咱都有,说个价儿吧。”
碰上长得还可以的,歌女便明推暗就,殢云尤雨,娇喘吁吁。但哪来那么多英俊公子,大多革命政要上了年纪,长得实在不敢恭维,要是碰上爱打架斗殴的,满身刀剑伤疤,更瘆人得慌。
“从来不做这个的呢,虽然人家是青楼女子,但不只是为了银子呢,也是有尊严和底线的,公子不要为难人家啦。”
政官身心难耐,可也没有办法。青楼闹事,丢了脸面,也不一定打得过。
但家族大佬要是在,一切就好办了。能开青楼的老板,在当地有头有脸,跟他们彼此是熟识。
老板安排活儿,歌女不好拒绝。
当然了,缠绵之事,总归是你情我愿,逼良为娼的烂俗桥段,上不了台面,丢了江湖信义,也丢了大家脸面。
只是,上了牌桌,一切便有了价码。
盲盒之中,有些人认为藏着无价之宝,赌上身家性命,也有人认为是一文不值,不屑一顾。
谁又能在牌桌上,笑到最后呢?
这个过程中,会有人义无反顾,也会有人不愿与世浮沉,说不得谁比谁高尚,只能看,各自愿意相信什么了。
爱恨如此,官场如此,江湖亦如此。
牌桌上的政官,和他们彼此心里敞亮,所求之事如何,开出的价码又如何。
“公子,人家有小事相求呢,你会答应的吧。”
歌女在他那肉感满满的胸膛上轻挠圈圈,双腿紧缠他腰身。
大腹便便的一团团,像一滩烂泥,湿漉漉地贴紧她身上,她不由涌起一阵恶心。
“妹儿,等下再说。”
他动不了,便俯下身去,咬着耳朵说。
他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这一刻,他不想,不想去想。
“那人家可就不依你啦。”
歌女纤手环过他脖子,佯作生气,吐气挠得他痒痒。
“好,答应你,我的好妹儿,答应你就是。”
他出手捏了一下,歌女发出一声娇叫。
临走前,歌女为他擦拭并穿衣,提醒他道,“公子可别忘了哟。”
旖旎之话如何能当真啊。
但这种话他是说不出口的。就算再不要脸,江湖信义还是得讲讲。
因为,他答应的不只是她,还有他们。